可就在二小子洗三那一日,生产时还好好的芝兰却忽然血崩不止,就此去了。
这些都是后话。
此刻只看眼前,却说玉树离了芝兰那屋就直奔婧怡的正房而来,二话不说,直挺挺跪在地下。
婧怡的意思,仍想叫她回书房伺候,却被尤妈妈拦了下来:“是个有手段的丫头,虽不和您一条心,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自尤妈妈进府,果真如她所说,开始言传身教一些“粗浅经验”,第一紧要便是京城各家错综复杂的关系纠葛。
“夫人奶奶们之间的走动,看着随意,其实自有道理。哪些人交好,哪些人疏淡,多半并非她们自己的喜恶,还是各自丈夫在外人脉的体现。夫人往后参加小大宴会,自会发现其中端倪,自己也要融身其中。”
“更有甚者,丈夫们不好在明面上说的话,借夫人们交际应酬,彼此传递,是再妥当不过。”
她在宫中浸淫多年,对京城勋贵人家的人脉了如指掌,因誊抄了一份名册给婧怡,将各府主家的为人秉性、错综复杂的姻亲利益关系一一说给婧怡听。
其中更有各家各院不足为外人道的轶闻秘辛,堪比传奇话本,常把婧怡听得津津入味、欲罢不能。
此外,尤妈妈还着手调教屋里几个大丫鬟,耳提面命,多有苛刻,又亲自挑了红袖伺候她的生活起居。
她这是看中了红袖,要亲传衣钵的意思。
婧怡很惊讶,红袖年纪还小,虽管着屋里的洒扫丫鬟,为人却极温和,一向并无什么出挑表现。
却偏偏选中了她。
她原本以为,尤妈妈会看中绿袖。
“夫人身边的丫鬟个个不凡,”尤妈妈神色柔和,像指点自家孩子一般,说出的话却字字珠玑,“碧瑶耿直、碧玉稳重、绿袖凌厉、玉树机敏,个个能堪大用。却只红袖一个,小小年纪却中正平和,您屋里的小丫头们,见其他大丫鬟皆唯唯诺诺、多有畏惧,唯独见红袖,喜笑颜开却真心服她。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大丫鬟料理下丫鬟,夫人对待身边人,都是一样的道理。”语含深意,却并不点透。
又特地问起碧玉:“夫人打算如何处置她?”
听说是要放出去嫁人,停了半晌,又道:“大姑娘家到了这个年纪,再留就要成仇,夫人也不须找什么百里挑一的人家,日子要靠自己过,若她是个好的,总能把日子过起来。”
言下之意,越快嫁了碧玉越好。
婧怡自然知道尤妈妈的意思,碧玉容貌出众,府中早有传言,是她预备留给沈青云收用的丫鬟。芝兰刚被处置,自己一味留着碧玉,只会叫蒋氏心中不喜,徒惹许多麻烦。
只是,总要找个过得去的人家。
碧玉自此番禁足出来,机敏便大不如前,说话总是唯唯诺诺,行事更爱看她眼色,婧怡想她大约是被吓着了,却仍将屋中各处钥匙由她保管,只吩咐碧瑶私下开解于她。
碧瑶就和碧玉推心置腹:“夫人禁你的足,也是为了不叫你受管妈妈的折辱。又没真让你做二十双鞋,还不是眼巴巴地放了你出来……为了不叫管妈妈揪着这点子事不放,夫人特地到王妃面前过了明路,为此还受了老大一番罪。”将婧怡怎样烫伤手,又吃坏肚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得碧玉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我当然知道夫人,最是嘴硬心软、面冷心热的一个人,对我们姐妹几个是真心的好。”
“姐姐既明白,那还有什么说的!”碧瑶一拍大腿,“照你的年纪,夫人出阁前就该放出去配人,只那时夫人还是个姑娘家,左右不得你的婚事,又想着王府小厮管事总比陈府的强,就执意将你带了来。夫人说了,无论府里哪位好小子,或外头正经人家出来的,只要你看中,她总会为你周全。若是还没有人选,就说一说中意什么样儿的,夫人给你做主。”顿了顿,笑道,“有了你这先例,往后我总要缠着夫人给我钓个金龟婿。”
说得碧玉飞红了脸,羞羞答答点了头:“全凭夫人安排。”
……
婧怡总算过了嫁进王府来第一段安宁日子,有尤妈妈替她管着屋中琐事,她顺理成章做起了甩手掌柜,还美其名曰“知人善用”,便是其他各房连同松鹤堂都仿佛心有灵犀,一齐消停了下来。
其中成国公府的二姑娘蒋雪雁嫁给江家三老爷的嫡子,也就是婧怡嫡亲的表哥江临宁,婧怡去吃了一回喜酒。别的也还罢了,却见识到了婧绮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便是皇帝老子,都没江临平这等艳福。
侍画已显了怀,却还要站在婧绮身边立规矩,端茶倒水的一样不落。
婧怡就有些看不过眼,婧绮却只是嘿嘿冷笑,并不言语。
另又到江淑媛那里坐了两回,镇南侯府顾昭华那里去了一回,只因她两个都已定下亲事,她前去道喜。
江淑媛远嫁四川,婚期定在了来年开春,顾昭华得了晋王妃的册封圣旨,十月便要大婚,镇南侯府上下忙得乱成了一锅粥。
婧怡与她从此成了姑表妯娌,情分又不同以往,果真绣了一整套富贵花开的被面与她。
江淑媛见了,喜欢得不行,死活要讨她那副鸳鸯戏水,婧怡笑着也应下了。
而沈青云这一段陪着皇上去了西山别宫,足有月余不在府里。
……
舒服日子总过得格外快,不过眨眼功夫,已到了八月头里。
天高云淡、秋风送爽,正是天凉好个秋!
婧怡坐在临窗大炕上摆弄一盆子菊花,窗外微风过,送进阵阵桂香,甜而不腻、沉而不醉。
她将各色菊花错落插在掐丝珐琅的花箍里,口中笑道:“今年的桂花好,快去摘一些晒了,日后泡茶做桂花糕,都是好的。”
绿袖就抿着嘴笑:“您还有心思顾着什么劳什子的桂花,四爷今儿可回来了,您还是先顾着拾掇自己是正经。”
她这才猛地记起,沈青云昨儿来信,说今日御驾回京,他要回府用晚饭,不禁笑道:“他回他的,我就是这个样子,不用拾掇。”
这一段日子过得舒心,她的心情开朗不少,倒比从前还像个孩子。沈青云更是厉害,不过去个西山别宫,天天使人快马送家信来,也不说什么,只拿些一切安好,不必挂心的话翻来覆去的说。
婧怡不好冷他,便也用合家太平、不劳费神的话敷衍。
府里的人却都看得明白,这四夫人是四爷心尖尖上的肉,半刻离不了眼,四爷如今却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前途不可限量。
这四夫人可再不能开罪。
不仅不能,还要好生伺候着、巴结着才是正理。
正说着,却见碧玉从外面进来:“夫人,大舅奶奶来了。”
刘氏?
算来她已有五个月的身子,不在家里养胎,怎亲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