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心思
沈家四爷屋里的芝兰开脸,席开五桌,不仅梧桐院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都吃了酒,往常同芝兰要好的几个丫鬟更在受邀之列,便是王妃身边的管妈妈,也赏脸来喝了两杯酒。
还有四夫人身边的绿袖姑娘跑前跑后地张罗,听说芝兰的娘没来,特意包了几样菜叫送去芝兰家里。
满府的丫鬟都看红了眼……从外头正正经经聘个良妾也不过这样的排场,芝兰就是个丫头,哪里值得如此抬举?
就有人说四夫人宽容大度起来;也有说是王妃强按着,四夫人不敢怠慢;更有人说芝兰老子给管妈妈塞了不知多少银子,才换来今日的荣光。
原来,芝兰是家生奴才,老子是府里外院的买办,在蒋氏跟前很有几分体面的。她娘虽不在府里当差,却生了一张巧嘴,隔三差五地进府与蒋氏说话解闷,和管妈妈最是要好的。
就又有人拿了玉树出来比较。
四爷十五岁那年,王妃开始为他挑贴身伺候的丫头。本着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将满府的小丫头看了个遍,不是嫌相貌粗鄙,就是嫌手脚粗苯,好容易选中了芝兰,却再挑不出其他的了。
因叫相熟的人牙子领几个齐整的进府,细细相看一回,最后才挑中了小小年纪便姿容脱俗的玉树。
这些年来,玉树容貌愈发出众,行事也果断利落,在沈青云屋里伺候,处处都由她占着先机,芝兰只是亦步亦趋罢了。
可说到底,她不过是外头买来的丫鬟,在府里没着没落的,就如那无根的浮萍。芝兰样样不如她,偏命生得好,有个顶事儿的老子。
平日还不觉得,这一到关键时候,高下立现。
所以啊,虽然都生得伺候人的贱命,也要分个三六九等的。
绿袖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口中说笑着推杯换盏,却已将众人的窃窃私语听全听了个清楚明白。
见玉树坐在那边角落里,便站起身慢慢走过去,一面高声笑道:“哎呀,大家可是没酒了,我这就拿去!”
众人皆笑称好,绿袖此时已走至玉树身边,便就势开口道:“姐姐给我搭把手可好?”
玉树点头应下,与绿袖一道出门往小厨房去。
绿袖神色里就带了几分宽慰,柔声道:“姐姐别听她们胡说,不过是自己眼热,却要拿姐姐出来说事儿。”
玉树神色疏离,显然并不愿与她多说,只淡淡道:“我省得的。”
绿袖丝毫不介意她冷淡的态度,仍将话说得极热诚:“好在芝兰姐姐总是想着你的,她自己成了半个主子,也不忍您再留在书房受苦……这不,方才夫人已将您给了她,往后你两个还在一块呢,”望着玉树渐渐苍白的脸,她抿嘴笑了笑,“有这样的好姐妹,我真是羡慕姐姐。”
玉树猛地顿住步子:“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
芝兰正满面喜气坐在妆镜前,穿着夫人赏下的粉红绣事事如意对襟小袄,梳了妇人头,扫了蛾眉、点过朱唇,本就出挑的眉目就更多了三分艳丽。
她左瞧右瞧,越看越是满意,越看越是自得……夫人也是个绝色,到底年纪小,面上还带着三分稚气,自己却已是一朵盛开的娇花,送到四爷眼前。
她不信,四爷不会一口吃了她。
转眼间又看见满床簇新的被褥,被面都是上好的绸缎,虽只是粉红色,但这规制已和正经妾室差不多了,她的体面日子都在后头呢。
况且,夫人还应承她只要生得一男半女,便抬她做姨娘……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可会一直牢牢记着,定叫夫人抵赖不得。
做丫鬟的,这就是最好的命,总比嫁个穷小厮强千倍百倍……虽是正室,谁知那些个穷光蛋能不能预备条像样的被褥?
因此争宠之心愈盛,想了想,重新涂了一遍口脂,篦了头发,又抆了些香膏在手上脖子上,才心满意足地坐到床沿上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喧闹声渐渐小下去,想是为她庆贺的酒席已散了场。又过半晌,便听得屋门“格致”一声。
芝兰一喜,忙垂下头不敢往前看,俏丽的小脸却早红了。
“姑娘,时辰不早,奴婢伺候您歇息罢。”
芝兰猛地抬起头,立在眼前的是一个八九岁未留头的小丫鬟。
夫人将玉树给了自己,另拨了两个粗使的小丫鬟,一个叫小红,一个叫小翠。
如今说话这个便是小红,见芝兰神色由喜转惊、由惊转怒,忙怯生生道:“四爷歇在了夫人屋里,这会子已熄了灯。”
芝兰面色又是一变,尖声道:“按规矩今儿四爷是该歇在夫人屋里,这还用得着你说!”冷哼一声,“我是在等玉树,她回来了么?”
“回姑娘,玉树姐姐早回来了,只是喝多酒上了头,小翠正在她屋里伺候。”
“你们是我的丫头,不在这屋里伺候,成日瞎转,若看着别人好,自去吃别人家的饭!”
吓得小红忙跪下来:“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叫小翠过来领罪。”说着,爬起来就往外跑。
“没眼色的东西,还不站住,”芝兰低声呵斥,横了诚惶诚恐的小红一眼,居高临下道,“今日便罢了,往后若敢再犯,赏你们板子吃。”
小红战战兢兢、应声不迭。
芝兰过够主子的瘾,心情好了不少,露出一脸恩赐的表情,叫小红伺候她梳洗卸妆,自睡下不提。
……
转眼已是次日清晨。
因今日沈青云沐休,便多睡了个把时辰,到卯正时分方起得身来,却也惊醒了正好梦的婧怡。
她素有失眠之症,睡得晚不说,夜里也时常惊醒。但自打喝了张太医的药,倒颇有些成效,晚间虽仍难以入睡,晨起却又懒怠起来。
昨日她与沈青云共眠,因着先前不好的回忆,实是既惊且恐,翻来覆去始终不能成眠。还是沈青云受不了她的折腾,坐起来道:“先前情势所迫,不得已伤了你,是我的错。如今既已圆过房,你及笄之前……我不再动你就是。”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抱着自己的被子慢慢睡了过去。
然今晨醒转时,却发现自己竟在他被褥中,枕着他的胳膊,环着他的腰,既交颈、又抵足,亲密非常。
惊得她忙爬起身,匆匆躲进了净房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