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词,用在此处并不恰当,但说得正是这个意思……王氏是色令智昏了。
也许,正因如此,婧怡才会不相信、甚至痛恨这世上所谓感情,尤其是虚假的男女之情。
她将母亲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尽量放柔语声,把过继的事情、自己的打算、对丰阳郡主提的要求一一说了,末了道:“如此,有子嗣承欢膝下,有钱财傍身,地位尊荣、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凭我的出身,能有这个结果,已是欢喜不尽。”顿了顿,又道,“若将事情闹大,即便退了婚事,也与武英王和沈贵妃结下死仇。只要他们一日不倒,别家畏惧他们权势,又有谁敢娶我?倒要在家中做一辈子老姑娘。”
王氏闻言却顿足道:“我的儿,你哪里知道当寡妇的苦处……”
“我不知道,”婧怡打断母亲的话,“可女儿知道男子的龌龊、肮脏、不堪!”
王氏呆住。
婧怡神情苦涩,望着母亲的目光中满是恨铁不成钢:“您还看不出来吗,是父亲为了一个正五品的户部给事中,将他嫡出的亲生女儿嫁给一个死人。我丝毫不会怀疑,如果有人许他一个正四品的缺,代价是杀死结发多年的妻子,他一定下得去手!”
“还有姑母,她就是那个牵线搭桥的人,也不知在这桩婚事中出过多少力,沈家为了酬谢,将成国公府的姑娘许给了表哥!母亲,”她板住王氏的肩膀,一字一顿地道,“这世道人性本恶,以利换利才是常态,与其相信虚无缥缈的人心与感情,不如紧握手中的权势与财富……嫁入武英王府,至少我的子女不会再被拉去结阴亲。”
都已经嫁给一个死人,又哪来的子女?
王氏痛彻心扉,恨不得就此死了才好。
却听婧怡又道:“以毛氏如今之受宠,想必我很快就会有庶出的弟妹,若是个庶子,往后府中只怕会更加热闹……向丰阳郡主要的两座小院,我会着意布置其中一处,您若在府中住得烦了,可搬去那里。那五间铺面和湖州的五百亩良田,等契书下来,便先放在我处保管,所得利钱我自会送去与您。如此,别人即使眼热,也无可奈何……父亲瞧在您手中银钱面上,也会对您礼让三分。”
王氏急道:“我哪里是要这些……”
婧怡挥手示意她不必再说,只自顾道:“至于您自己的嫁妆,田地、铺面、庄子等,不如早早过到大嫂名下。谋夺老婆的嫁妆还说得过去,但父亲总不好明着算计儿媳妇的私产罢。”
王氏张口就想说不至如此,但见女儿神情,猛地忆起今日种种,到了嘴边的话哪里还说得出口?
她又怎会不知陈庭峰的为人秉性,只是想他是自己丈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除了跟他一辈子,她还能有哪条路走?
她万万想不到,陈庭峰竟真的能做出卖女求荣的事!
婧怡望着失魂落魄的母亲,突然笑了笑,道:“没有人能逼我做不愿做的事,说到底,还有一个死字……不过,其实我对这桩婚事还挺满意的。”
……
……
江府三房,
已嫁作人妇的婧绮绫罗加身,珠翠满头,却是面色铁青,胸口上下起伏,到底按捺不住,随手拿了手边茶盏便狠狠砸向地面。
碎瓷片和热茶水四处飞溅,伺候在一侧的侍画动都不敢动,只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家主子面色,半晌才道:“奶奶,您消消气儿……”
婧绮冷笑连连道:“我说怎么横竖瞧不上我,原来人家眼光高着呢,看中的是国公府的小姐!”越说越是来气,又将那茶盏上的盖碗也扔了出去。
却正好落在刚进屋的江临平脚边,只听他嗤笑一声,懒洋洋道:“什么事情啊,发这么大的火?”
婧起一惊,忙换上一副甜腻腻的笑容,上前相迎,口里只道:“妾身在说母亲呢,为了给三弟娶一位高门媳妇,竟将我妹妹婧怡许给一个死人,妾身听了这消息,又是吃惊又是伤心,这才失手打了茶盏。”
江临平搂住婧绮,就势在她腰上掐了一把,笑道:“那是,就你这个傻的,削尖了脑袋往上凑,人家哪里瞧得上你?”
婧绮忙媚笑着偎入丈夫怀中,把个杨柳腰扭得水蛇一样,口里娇嗔道:“死相,谁瞧得上那个病秧子!”
江临平嘿嘿笑了两声,也不管什么青天白日,楼了婧绮便要做那事,侍画等这两日早习惯了这位爷随时随地可能会起来的兴致,轻车熟路地退出屋子,带上门,没弄出半点动静。
待事毕,江临平敞着怀慵懒地靠在贵妃榻上,看衣衫凌乱的婧绮为他起身端茶,哼笑道:“我那个小姨子,长得水灵灵、花骨朵似的,竟然要守一辈子寡,真是可惜。”
婧绮倒水的动作一滞,随即娇笑道:“二爷,您满屋子的莺莺燕燕看不过来,还要上外头怜香惜玉不成?”
江临平哈哈大笑:“哪里是外头,人是我小姨子,自家人,理当关怀的。”
“是,妾身明日就回一趟娘家,好好关怀关怀她!”
第44章 备嫁
因江泽乃沈青云的姑父,如今又恰是陈庭峰顶头上峰,官居从一品户部尚书,身份足够高贵,与两家都说得上话,武英王府便请了他做大媒,上陈家来正式提亲。
就在不久前,陈庭峰还跟在黄阁老身后卯足了劲弹压沈家,如今却结上了亲,人背后如何议论暂且不说,陈庭峰自己倒坦然自若,笑称“此一时彼一时”,招待起江泽来更是殷勤备至、热情有加。
足可见,其所谓政见,其实就是趋从利益的攀炎附势,他哪里就真有什么主张了?不过,官场尔虞我诈,这等党派之争也属常见,两面三刀的反复小人更是比比皆是。
只是在这种风口浪尖上倒戈相向,又卖了亲生女儿换取官位,这件事还是掀起了轩然大波。陈庭峰虽得以重入仕途,众官员为自证清白,皆不敢与其相交。弹劾武英王府的折子更是如雪片般飞相御书房。
皇上却一律留中不发,竟是预备袒护到底。
看来,沈家的圣宠一时半会是衰不了……王氏吃斋念佛,成日下求菩萨显灵,叫武英王府就此倒台的大愿没有实现。眼睁睁看着丈夫将写着婧怡生辰八字的大红洒金帖交给江泽,与沈家过了小定。
又因事急从权,就近挑了个黄道吉日,把婚期定在了下月六月初八。
这却急坏了王氏……一般情况下,两家结亲从开始相看到出门子,怎么也得过个一两年功夫。婧怡到今年中秋节才及笄,她虽也开始留意,但嫁妆什么的却还没有预备。
如今只剩一月光景,又要怎生是好
虽然婧怡自己情愿,但在王氏心中,女儿此番出嫁,是要去受一辈子苦。遂下定决心,嫁妆必须格外丰厚,总不能叫她往后在夫家短了钱财。
因叫人去细细打探武英王府现任的几位少夫人进门时都是什么光景……王府虽不比天家,婚丧嫁娶有一定规制,但长幼有序、嫡庶有别,总也要有些讲究。
隔一日,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前来回话,除少夫人们的陪嫁外,王府的大致情况也摸了个底。
武英王沈穆这一辈上没有兄弟,只两个妹子,前文都已详尽说过,此时便不再表,单说沈穆膝下。
沈穆十六岁迎娶当年老成国公的嫡长女蒋氏为妻,可能没有生闺女的命,四十年来一共得了光溜溜四个小子。其中,长子、次子、幺字乃蒋氏所出,第三子为庶出,生母原是沈穆身边的贴身丫鬟,后来抬了姨娘,如今早没了。
这四个儿子中,长子沈青宏自小便天资聪颖,三岁开蒙,七八岁已能出口成章,十岁上便被请封为世子,后迎娶昌平侯嫡女袁氏为妻。只可惜天妒英才,他自打娘胎出来便带有弱症,太医院院判曾断言,沈青宏身有热毒,是短命之相,即便百般呵护,也难过不惑之年。
沈家是何等权势滔天、富贵逼人,自有那金山银山请遍天下名医、用尽世间珍奇,也只吊得沈青宏将断未断一口气,终日缠绵病榻,不得起身,说句不好听的,也就是苟延残喘、苦挨日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