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上马车时,她对碧玉道:“你也上车来,我有些累了,要靠一靠。”
碧玉低声应一声是,先扶婧怡上去,自己也随后上了马车。
马车便往府外行去,直出了四巷胡同,上了东大街,婧怡才轻声开口道:“怎样?”
碧玉回道:“回姑娘,那江家仆妇是后花园侍弄花草的,事发时就在附近,是最先赶过去的那几个,奴婢给了他五两银子,她便将知道的全说了。”说着,神色复杂地望了婧怡一眼,“还好您没去,今儿去的那些姑娘,个个都受了惊……江大姑娘领了众人在荷花池上的沁芳亭玩,不知怎地,江二姑娘竟跑去站在了水中一块大青石上,咱们家大姑娘和蒋二姑娘也跟了上去。据那仆妇说,那块大青石原是有些名目的,江大老爷以前最爱坐在那石上看书,可近年来已许久不去了。下人们懒怠,那石上早长满了青苔,又被池水长年累月冲刷,最是滑脚不过,且水中还有暗石,摔下去可不是玩儿的。”
听到此处,婧怡已明白了大半,道:“江二姑娘想必是摔下水去了。”
碧玉垂下头,声如蚊蚋:“正是,众人只见她脚下一滑,一头便栽了下去,想是正撞在暗石上,当下便有血冒出来,水面登时红了一片……那时大姑娘和蒋二姑娘方走出亭子,大姑娘在前,将姑娘在后,二人手挽着手。见状俱吓了一跳,蒋二姑娘更是一声惊呼往水中摔去,”顿了顿,见婧怡并未插话,才接着道,“顾家姑娘,就是与您说话的那一位,当时正站在亭边。她竟是会武的,见将姑娘要摔下去,一手扶着栏杆,便探出半个身子拉住了蒋二姑娘。”
婧怡见碧玉停住了口,不禁皱眉道:“然后呢,既拉住了,大姐怎么又摔断了腿?”
“那仆妇桩桩件件都说得清清楚楚、有头有尾的,偏这段说不明白。只说也不知是怎回事,大姑娘本挽着蒋二姑娘的手,众人只见顾姑娘飞身拉住了蒋姑娘,皆看得呆了。等回过神来,大姑娘早已摔在地上,痛得起不得身了……好在并没有摔入水中,也算万幸。”
“那江二姑娘呢,可救上来了,谁救得人?”
“救上来了,是长宁伯救得人……这边一闹出动静,对岸月洞门里便跑出了一群男子,见有人落水,当下便有一个跳下水来相救。众人先前还瞧不清面目,等他将江二姑娘抱上岸来,才见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头顶却秃了一片,正是长宁伯。再看江二姑娘,早已气息奄奄,头上破一个大洞,正汩汩冒着血水,且衣衫尽湿、曲线毕露,那长宁伯却只管抱着不撒手。”
婧怡吃了一惊:“这样说来,江二姑娘不是要嫁给这长宁伯?可那样年纪,想是早有妻室了。”
碧玉点点头:“那仆妇还与奴婢讲了一段长宁伯的逸闻,说这位伯爷乃是个色中饿鬼,家中妾室纳了有一二十房,早年有过两位正室,皆殁了。如今娶得这位却是个悍的,伯爷一个一个往府里抬妾室,伯爷夫人一个一个的收拾,没有不服帖的。如今长宁伯府中,除了前头夫人留下的两位姑娘,只如今的夫人有位嫡子,其他妾室要么没有生养,要么都已夭了。”
听得婧怡良久无言,半晌方低声道:“都是别人府里的事,这些话出你的口入我的耳,却万不可再对旁人提起,只当自己没听说过便罢了。”
碧玉面色凝重,点头道:“是,”望了婧怡一眼,小心翼翼问道,“您可是料到会出事,才不肯一道去的?”
婧怡失笑,摇头道:“我又不是先知,哪里会知道?不过是稀罕那杂耍戏,说来也是运气好。”
碧玉点点头,笑道:“这正是老天爷保佑姑娘您平平安安、大富大贵呢……”
第30章 阴谋 下
正说着,马车帘子一挑,赶车的大柱探进半个头来,道:“姑娘,有辆马车一直尾随在咱们后面,从江府出来,已跟了一路。”
碧玉吃了一惊:“鬼鬼祟祟地,只怕不是什么好人。”
婧怡摆手道:“光华天日,还怕有人在东大街行凶不成?”吩咐大柱。“兴许只是同路,你将马车赶得慢些,若有什么我再叫你。”
大柱应了是,回身出去,只听他一声吆喝,马车速度便慢了下来。
碧玉便道:“咱们行得慢了,后面的车必会赶到咱们头里去,那也罢了……若也放慢速度,只怕便是来者不善。”
话音刚落,便听马蹄得得、车轮滚滚,有马车从后面赶了上来。婧怡示意碧玉不要说话,撩起车帘往外瞧去。
只见一辆黑漆平头马车正与她并驾齐驱,一块蓝色织锦缎挡住车窗,将车内情形掩得密密实实。
这种黑棋平头马车在京城是最常见款式,那些个公侯伯府自然用得起更华丽宽绰的,但越是富贵之家,越要讲个内敛不张扬,金山银山都藏在库里,是绝不会秀到大街上来的。
因此,婧怡并不能从这马车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她正要放下车联,那边车中之人却似有所觉,竟也挑开了一角帘子,往这里望了一眼。
婧怡放下帘子,吩咐碧玉道:“我记得前面有家多味斋,大嫂最爱吃他家的莲蓉糖酥糕。让大柱把马车停到那边巷子里,你去买一包来。”
……
婧怡静静地坐在马车里,碧玉已下去买糕点,大柱也被她支去了巷口。
有马车驶进了巷子,她没有动,也未去撩车帘。
巷子里静悄悄的。
半晌,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他乡遇故交,小姐竟这样吝啬金面么?”
婧怡淡淡道:“驸马爷乃皇亲国戚,小女子一介草民,可不敢与您称故交。”
原来那人竟是王旭,方才东大街上他挑起车帘,婧怡已看清他面目。虽不知他为何尾随,但总有话说,这才命大柱将车赶至僻静小巷,支开碧玉和大柱。至于不与他照面,却是为了避嫌。
……公主殿下看中的人,她可不敢招惹。
只听王旭轻笑一声,道:“在下方才在尚书府中瞧见令姐,料想二姑娘多半也在的,因此特派人留意着……实已恭候多时。”
婧怡道:“不敢劳您的大驾,您如今是金榜题名的金科探花,堂堂驸马都尉,理应多费神民生疾苦、国家大事,似小女子这等微末之人,是不敢与您多说一句话的。”
王旭呵呵笑了两声,道:“多时未见,二姑娘还是一样伶牙俐齿。便是令姐,用得也是从前那套子老手段,在下见了真真好生亲切,”只听他叹息一声,接着道,“只可惜令姐今儿未能拔得头筹,实在可惜可叹。若她的脑筋转得快些,也落下水去,不也能做长宁伯家的小夫人了?还烦请二姑娘替我向令姐问声好,叫她往后悠着些才好,不要真摔折了腿……瘸腿的小娘子可不好嫁!”
婧怡听他说完,冷冷道:“对不起,小女子恕难从命,王驸马有什么话只管自己去和家姐说。”
“好啊!”王旭冷笑道,“贵府门槛高,姓王的以前攀不上,如今总还能进一进了罢……还请令尊焚香扫榻,预备恭迎本驸马的大驾!”
婧怡不惊不怒,语气既平稳又疏离:“驸马爷一路尾随至此,便是要与小女子说这些么?如今话既说完,您便请回罢。”
王旭闻言,沉默良久方叹息道:“二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若非你的金玉良言,也没有王某今时今日。我王旭虽出身低微,也不敢妄称君子,但知恩图报总是晓得的……他日姑娘赠我一良言,今时我便还姑娘一警句。”
王旭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搭在车窗上,手指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窗框,他注视着对面马车静止不动的车帘,车内声息全无,仿佛并没有人。
但他知道,婧怡在听。
于是轻轻一笑,道:“听说陈家正与江家议亲?”
婧怡面无表情,一双手却紧紧抓住了衣角。
王旭的声音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我与仲亭兄也算相交一场,他的人品我是知道的,最怜香惜玉不过,家中虽有几房妾室,却已年老色衰,种亭早就丢开手了,偶尔也出入风场场所,不过应酬罢了。说到底他总是个会疼人的,二姑娘嫁过去,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巷中一阵死寂,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响起婧怡冷冷的声音:“此乃江家家务事,不知驸马从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