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是不陡峭的斜坡,两旁隔着白色围栏沿着往下种着一排排的粉色樱花,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独具匠心的木质路灯,风吹过来,樱花落在木栏椅上,静美安宁。
云长风手掌上接了几朵粉色的樱花,看着源承光的侧脸出声询问:“然后呢?”
源承光狡黠一笑,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只偷腥的猫,“最后我被他完全说服,从此以后见草坪就踩。”
云长风与源承光对视一眼,觉得对方说的那么天方夜谭又合乎常理,全部因为眼前这个人是源承光,他哑然失笑,问道:“你喜欢哲学?”
源承光却是摇头道:“有一句话忘了是怎么说的,大概是‘你没读过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黑格尔……就不要好意思说你学的是哲学。’而我只知道康德的三大批判,只看过柏拉图的《理想国》,并且至今都分不清中哲和马哲——怎么谈喜欢?”
“也是。”云长风赞同,继而说道:“其实我不大喜欢哲学,主要是第一课太枯燥,谁会对物质是恒定的的各种反向问题感兴趣?”
源承光停住步子,歪着头,一派天真无邪,好奇追问:“那你喜欢什么?”
云长风答:“旅行,钢琴。”
“我喜欢音乐,也喜欢钢琴,因为音乐一尘不染,修缮上帝花园,遗世独立,隔绝世界,仿佛刹那间就能沟通天地。”源承光说起这些格外灵气,那种外在的与生俱来的与世界的疏离感淡去不少,眉眼如稚子,透出少有的神采飞扬,“那你呢?为什么喜欢钢琴?”
云长风抬头,透过树枝看樱花上的天空,透过樱花看天空上的云彩,“钢琴只有八十八个键,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而这世界,是上帝的琴键。1900于海上漂泊,面朝大海,十指飞扬——那船头到船尾的距离,便是他的整个世界。他和他的钢琴,他和他的八十八个琴键,穿过汪洋蔚蓝海岸,抵达孤独的尽头。”
“你也看《海上钢琴师》?”源承光并不惊讶,眉眼弯弯,春江花月,皆收眼底——很美。
云长风点头笑:“嗯,那种有关梦想,孤独,大海,钢琴的画面,是我所喜欢的风格与独特的向往。其实我觉得,你和1900很像——”
源承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走到云长风前面,然后回过身,言笑晏晏,旷古寂美,他今天穿了件白色风衣,衣摆伴随樱花飞舞,宛如一场充满四月情调的梦。
“不介意的话,可以来场恋爱吗?”
那一刻,源承光看他的那一刻,樱花纷纷落下,耳边是鸟声啁啾,云长风突然想起了很多东西,又仿佛什么都没想起。
云长风定定地看着那双眼睛,想找出一点开玩笑的成分在里面,但显然,源承光从来都不是随便的人,认真而真诚,还有极力隐藏的紧张,比流水还清澈。
他是不沾烟火的人,对这个世界隐隐带着厌弃与冷漠,自幼得天独厚,温柔和寡欢都是刻在骨子里的特质,内里比外表更复杂——也更纯粹。
刚好到了转弯处,不远处有一棵树,云长风不知道那是什么树,只是那一树如烟霞般绚烂美丽的粉白花朵开满了枝头,繁花堆雪,如同在琥珀里静止。
他不由出声询问:“那是樱花吗?”
源承光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掩下眼底的失落,顺着云长风的目光看去,神色归于波澜不惊,宠辱偕忘,源承光温柔笑道:“那是山樱。”
“很漂亮。”云长风赞美,末了却不知道要该说些什么,一时间便是大段大段令人窒息的沉默。
山樱下有一个长木栏椅,上面落了些樱花和枯了的树叶,野趣横生,源承光将其轻轻抚落,然后坐了下去,并且示意云长风也坐下。
源承光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道:“下雨的时候其实更美,感觉灵魂都被荡洗过一般,水顺着山路流淌,夹杂着樱花瓣,空气里都是那股浓郁又清淡的香气,一切都是醉人的浪漫,雨水都会弹钢琴——”
源承光侧过脸看云长风,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呼吸均匀,仿佛在源承光的叙说中缓缓入睡,源承光于是边说边歪着头,一点点往下,虚放在云长风的肩膀上。
“其实大自然是最神奇的魔法师,我特别喜欢听一个钢琴曲,名字叫雨的印记,每次听的时候,都仿佛置身在雨的世界里,全部都是雨,头发丝里是雨,指甲盖里是雨,眼睛缝里是雨……雨下啊下,打弯了路边瓷实雪白的栀子花,栀子花的味道从梦里遥遥传来。那么的宁静,美好,空旷——”
渐渐的,源承光已经把头小心翼翼地靠在了云长风的肩膀上,他合上眼,继续说道:“我记得曾经我去过的一个热带雨林,去的时候连续几天都在下雨,下雨了,什么蛇啊,鸟啊,飞的呀,爬的呀,都自个儿躲起来了,远远看过去,偌大个森林,就只有那些高大的树木和绿油油的藤蔓,以及一些不知名的野生植物,雨水啪啪啪地打在上面,生命充沛,落落寡合,天地安宁。”
他说着说着,眼前就浮现了那一幕,仿佛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那种旷世般的恒远孤独,虽让人心安,一旦久了,却更加令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