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垠起落烧了叁日。模模糊糊间,有时会感觉她那淡淡花香靠了近,额上已温热的纱布,换成了她微凉的手搭了搭,不一会儿,重新拧过的纱布搁了上来,冰凉凉的。
有时他窝向床里边睡,她悄悄拉开他衣襟,为他换药。她纤小的手指极轻地按在他肩头,似是羞怯,又似是怕打扰了他。
夏怡禾没爹没娘,平日只同久病卧床的伯娘住这山中老家,哥哥们在热闹的乌尔城心经营米行,从前还常回来,后来城里忙了,便只剩她一人。两个哥哥本想将她找个人家嫁了,又碍着伯娘得有人照顾,还这般拖着。如今哥哥们不管娘不管她,却会按时来讨她卖卖东西挣得的钱。她还馀下的,大半拿去付了药费,只能省吃简用,勉强度着日子。
他白天醒来,她大多不在。过午回来,又忙进灶房为伯娘与他熬粥,之后又打理起田里的花儿菜蔬,织布匹、绣些细致活儿。
夏怡禾伯娘病久在床,记不清说不清,手脚也瘫了,全仰赖她照看。或是服侍伯娘惯了,她挺会照顾人。她端来粥,吃力的扶起他,又不让他动他的肩,一杓杓喂他。她舀着粥凉着,有时想着她两个哥哥,从不问家里有没有米,她要填个米缸,还得与他们秤斤论两。他偶尔瞥见她的那碗粥,水水的,也不见几颗米,他这碗却稠稠的,杓杓米香。
她为他做这些,眼里心里,真没有计较回报。她只希望他别就这么丢了性命,甚且又为他计较起出路。
「无垠,这眼看要收成了,不少农活儿要忙,你若肯,过几日哥哥们回来,我同他们说说,让你帮帮田,好么?」
说来,大哥夏丰、二哥夏凯经营的米行,进出些南北货,营收并不差,乌尔多水,还能投资货船。他们夏家有田有地,收割农忙时节,本就得雇些劳力。
她想他们若不拿她挣的小钱,她便能支些薄薪给他,还比他们花钱请人便宜,这般同她哥哥们谈,该是有些机会。
他这人淡漠惯了,实不解她这一股脑儿的热心怎么来的。
「你自己都要养不活,何必帮我。」
她却觉得帮他,天经地义:「我...还能在这儿,自小也是受人恩泽。作人不就是心存良善,老老实实。」
她总爱说这心存良善、老老老实。似她奉行的金科玉律。她又惦记着他那听来可怜的身世,总觉得他们同病相怜。
这日,他出了房,见她在家。算算日子,该是市集休市。她手捧着竹篓,装了竹勾剪子,裤管卷了几折,赤着脚,正往院后走。
「无垠?你怎么不歇着,好些了么?」见了他,她欣然喊道。
「歇了这四五日,早好得多了。」他好奇的瞧着她,道:「你要做什么,我帮你吧。」
「行…,行么?可我要去后头荷塘采莲子,你那伤口…。」
他那伤,让她悉心调了伤药敷着,早收了口。说来,比他那万用的百草药膏高明多了。
「行。」他记得后头那片荷塘还不小,看上去直绵延至山边,要采莲,得撑船。
她这小个子,捧个竹篓便快瞧不见路,要撑竹篙,剪莲蓬,他还以为她手脚伶俐,没想她回过头抬了个步,立即磕绊了块石子,险没跌得满身泥巴。
「当心!」他赶了上前,接过竹篓,皱着眉,将她竹篓里那剪子调了头。「你这剪子,怎会朝上搁着。」那一绊,利刃险些刺伤她。
「谢…谢谢…。」她腼腆笑了笑:「刚搁得急了,没仔细瞧。」
他开始觉得,她能这么过活,约莫傻人傻福。
辽阔无边的野荷塘,相衬青山蓝天,景色开阔荡胸,幽香宜人。
青绿荷叶挨挨挤挤,一片摆荡的荷浪中,朵朵色泽粉嫩的芙渠花错落,绽放得极盛,不少谢了花的莲蓬,已冒出了头。
她走下一处能入塘的斜坡,扶着岸边木栓,轻跃上了一叶小船。
「小心点儿。」她还回过头想稳他,他轻轻一跃,似是踏上平地般稳健。
「原来,你还有些功夫。」她杏眼睁着,觉得稀奇。
他取过了竹篙,道:「你才得当心,平地都走不稳,何况这小船。」
她一愣,眨了眨眼,别扭的转过了身子:「瞧你这人,伤好了些,会取笑人了。」
他一笑,自己也不过说了句实话。
她那船儿小,载了他,说来颤巍巍的。
她道这处荷塘,主人是山下大户,见她一人照顾伯娘艰辛,要她若是得空,便来采莲,采多少都算她的。浅水质量高的莲蓬,已让他们家仆采了不少,她道得再往里边划。
小船摇进了塘,她轻拂开荷叶,仔细挑拣,截下了一支支莲蓬,收在竹篓里。又剪了几支荷花,说要搁伯娘房里。
他不觉望着她,她虽一身朴素布衣,也没金钗也没绫罗,纤柔的身段向塘里伸展,同露珠般晶莹的眸子凝望着芙渠。除了他梦里那银爻化成的女人,他从没这般瞧过姑娘,只觉得她花仙子似的清灵秀丽,一双眼温暖柔和,和银爻冰冷的蓝瞳,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