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岑锦,忠勇侯夫人便笑着招手让她上前。
岑锦规规矩矩行了礼,站了过去。
忠勇侯夫人便慈爱地打趣道:“咱们小阿锦生了一场病,人都稳重了。往日里总像个皮猴似的往我身边凑,什么时候这么规矩过。”
忠勇侯也笑着道:“咱们阿锦大了,稳重些才好呢。”
岑锦垂着眼睛,心里有些打鼓地道:“阿锦这几日在床上想了很多事情呢,觉得自己已经大了,往后委实该稳重些了。”她跟表妹确实太不一样了,怎么会想到表妹都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连对长辈行礼都不是这般的呢。
忠勇侯夫人也不以为意,亲亲热热地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摸着她的手道:“你这手怎么这般凉,可是身上不够暖和?”说着让人把炭盆挪了近一些,还着丫鬟捧了手炉来。
岑锦心里暖融融的,也有些酸涩。她记得小时候外祖父外祖母待自己是比待表妹还要亲厚的,若不是后来走动少了,也不会就那么生疏了。而且离得近了,她才发现外祖父外祖父已经老了许多,头发已经银白,脸上也是沟壑丛生,这更让她觉得难受。
说着话,就有丫鬟进来禀报道:“老太爷,老太太,大公子和大小姐来了。”
忠勇侯点了点头,丫鬟便打了帘子,把大公子林博志和大小姐林芳仪领进了屋。
林博穿着一身玉色的圆领绸袍,志身材高大,样貌俊朗,颇肖其父,已经是个十*岁的翩翩少年郎。
林芳仪则是个娉娉婷婷的少女,着一袭茜素青色百褶如意月裙,面容清秀,只能算是中人之姿。
岑锦这才想起来,舅舅除了舅母所生的嫡亲女儿,前头还有一对庶出的儿女。
京中寻常有儿子的人家,别说是勋贵官员,就是普通大户人家,在儿子还没娶妻之前是绝对不会容许就庶出生在前头的。有些讲究的,连儿子屋里人都不会安排,最多偷偷放个通房丫鬟,等到正式成亲,家里有了主母,便由着主母把那同房丫鬟或是嫁出去,或是抬举成姨娘。
像林玉泽这样还没成亲,就有了一对已经可以走路的庶出儿女的情况,在京中绝对是上不得台面,令人诟病了。
不过岑锦也知道一些忠勇侯府的旧事:
据说是当年忠勇侯外出行军打仗,武将出身的忠勇侯夫人随夫出征,将一对儿女留给了老侯爷老夫人。
老侯爷老夫人年迈,又格外宠溺唯一的男孙,格外纵着林玉泽,慢慢地就把他性子养歪了。以至于忠勇侯夫妇击溃敌军,班师回朝的时候,林玉泽身边都有好几房姨娘了。等忠勇侯夫妇开始收拾起家里的烂摊子,却恰逢林玉泽的两房姨娘都怀了身孕。忠勇侯夫妇本是不想留下这两个孩子的,却无奈老夫人苦苦哀求,说自己没几年好活了,就盼着能早日见到重孙。
忠勇侯夫妇也是没办法,只好将两个孩子留下了。
那时候林玉泽纨绔的名声外在,婚事本就犯难,加上后头有了这一对庶出的长子长女,更是不好说亲。
忠勇侯也是放弃了当年大获全胜的封赏,在先帝面前替他求了婚事,这才取到了出身两淮嫡支的苏氏。
苏氏的身世说来也是有些坎坷,她本是两淮苏氏的二房嫡女。可一场风寒,带走了她的父亲。她母亲长情坚贞,不愿改嫁,就这么守着她和她弟弟过活。
苏氏身为二房长女,从小便照顾病弱的母亲,提携年幼的弟弟,一直侍奉到母亲去世,看完弟弟娶妻,才愿意说亲。一来二去便也就耽搁了年纪。
先帝有一位苏贵妃,和苏氏同宗同族,感念她的孝心,恰好也在为她的婚事发愁,便在先帝面前提过一句。恰好忠勇侯求到御前,先帝这才把他们凑成了一对。
先帝赐婚,本是想着两人都是年纪不小,家世相仿,算是匹配。
却没成想,苏氏过门后,孝顺公婆,执掌中馈,约束丈夫,竟真的把林玉泽管了起来,不出两年,京城便再也没有林玉泽的纨绔名声。也算是一桩美谈。
第五章
这两日外头有些降温,因而岑锦就很明显地看到林博志和林芳仪的脸上都冻得有些发红。
不过此时忠勇侯夫妇对他们,便没有对着之前岑锦的那份关心了。看着他们兄妹行完礼,忠勇侯便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走吧。”
众人应了一声是。
丫鬟扶起忠勇侯夫人。忠勇侯夫妇便并肩往外走去。
有什么事需要外祖一家这么大阵仗一起去的吗?跟在后头的岑锦心里有些纳罕。
一行人慢慢走出了府,忠勇侯夫妇走在最前头,林玉泽和苏氏缀在后头,岑锦便慢他们半步,至于林博志和林芳仪便是落后众人一大截了。
岑锦时不时偏过头看他们一眼,心里也是奇怪。他们这对兄妹虽说是庶出,但到底是家里最早出生的两个孩子,怎么眼下看着倒是一点都不受重视。
……也难怪她母亲纪氏老说舅母的不是,不像她们岑府,兄弟姐妹都在一处,倒没有这么分别的。
忠勇侯府门口已经停着三辆马车,忠勇侯夫妇上了最前头一辆。林玉泽骑马,苏氏便拉着岑锦上了中间那辆。
马车里铺设着松软的绸面软垫,一旁的矮桌还放着煮茶的小炉,倒是暖和。
苏氏解了岑锦身上的斗篷,让丫鬟从炉上倒了热茶给她捂手,看着她喝完了,摸了摸她有了温度的脸颊,心疼道:“睡会儿吧,你身子刚好,路上还要一会儿呢。”说着便拉着岑锦靠在自己身上。
纪氏虽然对岑锦在生活上很是关心,却没有这么事无巨细,更别说这么亲近的时候。岑锦一时有些不习惯,可也不敢表现出抗拒。而且苏氏身上软软的,香香的,还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把她当个孩子似的哄着,她慢慢地竟真有了些困意,闭上了眼睛……
马车辘辘,走的不算快。
岑锦补了香甜的一觉,再次醒来,马车已经停下了。
自己竟然真的睡过去了,岑锦有些赧然地替苏氏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苏氏柔柔一笑,“咱们小阿锦还跟娘不好意思呢。”
岑锦也没解释什么,只道:“我现在大了,您……您别把我当个小孩似的了。”
苏氏也觉得一场大病后,女儿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不过仍旧没有多想,道:“你祖父祖母说的不错,你如今确实是知道稳重了,娘心里也高兴。”
岑锦垂下眼睛,心中酸涩难言。外祖一家眼下是什么都不知道,若是他们知道真正的林锦仪已经没了,又该如何伤心呢。
母女二人又絮叨几句,便有丫鬟来打了帘子,放了脚凳,引着她们下了马车。
苏氏先下了马车,岑锦把斗篷穿上也紧随其后,扶着丫鬟的手下了来。
然而下一瞬,她就被眼前熟悉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了,险些连站都站不住了——眼前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她生活了好几些年的镇南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