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照着刀光明晃晃的刺眼,肖云和合上双目,迎着日光仰起头。
他无端想起了刚进公主府时,少不更事,满府上乱窜,不经意隔着花窗听见她与驸马吟词作诗,所念的是首古人的词,而今历历在目。
“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
“烟柳断肠处。”
长刀划过,人头应声而落。
刀起的刹那,沈怿仍是及时伸手去捂住了书辞的眼睛,血染红了周围的土地,人丛中一片哗然与叫好声。等台子上的人把肖云和的尸首拖走之后,他才轻轻松开。
四下里还有一股浓得散不开的腥味,衙役们正用沙土掩盖血迹,书辞盯着那片空旷的刑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她仿佛释怀了什么,靠着沈怿,与他手牵手,“走吧。”
围观的百姓们眼见着也是要散了,陆续顺着原路返回,书辞打算出城去给言则上一炷香,路过街前的一棵老槐,忽发现那树下站着个瑟瑟发抖的人,背影与身形都有几分眼熟。
“不、不会的……我表哥、我表哥怎么会是这个人……”
安青挽紧紧抱住双臂,眼底里满是惊恐与不可置信,她的侍女手忙脚乱地宽慰。
“小姐,你别胡思乱想,咱们还是回去吧,让老爷知道了,会生气的……”
“那不是我表哥……”她一把拉住侍女,一遍一遍的问,“他不是我表哥对不对?你告诉我啊,他不是我表哥!”
书辞停下脚来望了过去,残忍地一字一句肯定道:“不,那就是你的表哥。”
“他不是!”安青挽急促的呼吸,脸涨得通红,模样几近癫狂,“不可能!我不相信,你们都在骗我!”
书辞平静地看着她,“刚刚行刑的时候,你都亲眼瞧见了,没人骗你。”
“骗子,骗子。”安青挽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一般,喃喃自语,“……我要去找我表哥……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她神色木然,摇摇欲坠地往前走。
“小姐!小姐你等等我!”身后的侍女一路追着她,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将她二人的身影淹没。
看到这一幕,书辞竟也没觉得心里有多痛快,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朝沈怿问道:“我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点儿?”
他但笑不语,伸出食指来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
“回家吧。”
*
斩首之后,衙门会留着尸身等死者的家人来收,若长久无人认领的便直接丢到城北的荒坡上掩埋。
肖云和的党羽倒了七七八八,别说没有亲眷,就是有也无人敢来给他收尸,担心再被扣上反贼的帽子。
于是衙役们图方便,只拿了个破席子一卷,匆匆丢到野地里了事。
眼下的气候虽然已渐渐回暖,但凉意犹在,冷风将破草席吹得呜呜悲鸣,一只寒鸦被血腥气息所吸引,抖着翅膀在草席上落脚,脑袋灵活地左右转动。
正在它琢磨着要从哪儿下嘴时,地上的枯叶被人踩出一声动静,它立时受惊,急匆匆展翅飞走。
荒野里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她已不再穿黑衣,而是换了身寻常的装束,粗布衣衫把那股肃杀得气息冲淡了不少,乍一看去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寻常姑娘,唯有眼神和从前一般清冷。
尺素在附近寻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将肖云和的尸体入土为安。
单薄的木牌立在坟堆前,上面只字未写。
她蹲在原地里想了许久,视线落到近处一朵才冒头的小花上,娇嫩,柔弱,貌不惊人。
恍惚间,让她回忆起多年前,在定州死气沉沉的流民巷内,也是这么一朵小花孤零零地开在脚边,和她一起在墙角中等着饿死、冻死、或是病死。
就是在这个时候,头顶出现了一张温柔含笑的脸,那只宽大的手掌轻盖在她脑袋上。
他问:“你要不要跟我走?”
尺素将那朵花,连同它周围的泥土一并捧起,仔细种在了肖云和的墓前,
等做完了这一切,她方才起身,对着那个凄凉的坟茔淡声说:“保重。”
想了想,又补充道:“后会无期。”
黄昏的夕阳打在女子坚毅的后背上,将她的身影长长的投射在荒坟间,然后渐行渐远,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了平地里。
而那朵羸弱的小花还静静生长在墓碑前,于风中轻轻的摇晃。
*
随着肖云和的死,大梁的这场风波也掀过去了历史的一页。
京城上下迎来了新年的上元与花朝节。
言书月是在三月初时醒过来的。
那会儿守在床边的是言莫和温明,由于长久的疲惫,温明睡得很熟,倒是言莫醒着,看着她姐睁开眼,半天张口又说不出话来,当即就吓傻了,隔了好一会儿脑子才转过弯,一个劲儿地去推温明。
“姐……姐夫姐夫,我姐她,我姐她醒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里里外外一大波人涌了进来。
言书月躺在床上,被陈氏拉着哭一会儿,再被温明抱着喊一会儿,最后被大夫摁着把脉翻眼皮看舌头,倒是比在病中还要累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