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葬会将尸体安置在天葬地点, 任由鸟类和兽类吞食, 这种葬法虽在藏地受到推崇, 但对于没有接触过天葬的外族人来说,依然对天葬会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霍璟再次看向那个天葬台, 还依稀看见天葬台边装饰了一圈黑色的东西,大片白云从头顶缓缓滑过,遮住了烈日的阳光,大地逐渐暗了些许,霍璟凝眉犹豫了片刻对佐膺说:“我想试试。”
佐膺便转过身向着那走去:“那就试试。”
两人绕过寺庙, 沿着绛红色的藏式围墙走上一条冗长的阶梯,霍璟突然开口问道:“她是在这里安葬的吗?”
佐膺走在前面, 没有回身,每一步都很沉重:“我没有参加她的葬礼,她走后,我便没有回来过。”
霍璟看着他僵直的背影, 垂下眼帘。
快上到天葬台时, 霍璟忽然看见那圈围着天葬台的装饰物似乎动了一下,她定睛看去,顿时头皮发麻,那些根本就不是什么装饰物, 而是密密麻麻的秃鹫, 佐膺很快也发现了,脚步顿住。
这时两人才看清天葬台的周围一圈都是秃鹫, 嘴巴比一般的秃鹫还要长一些,又尖又细微微勾着,锋利无比,那肥硕的身体看得十分瘆人!
佐膺掠了眼回头再次确认道:“还要去吗?”
霍璟咬了咬牙:“我去,你留下。”
佐膺下巴微抬牵起她的手:“你想去,刀山火海我也奉陪。”
霍璟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蔓延到心脏的最深处,跟着他一起走上天葬台。
一圈原本静止不动的秃鹫顿时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叫声划破长空,紧接着就是一阵骚动,黑褐色肥胖的身躯不停抖动着,跃跃欲试。
天葬台的地砖泛着褪不去的深红色,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几只秃鹫扑闪着翅膀原地飞起,霍璟脑中忽然出现血肉模糊的画面。
她微微拧了下眉,深吸一口气走入天葬台中央,侧头看了眼佐膺目光坚定:“我准备好了。”
佐膺点点头松开了她,霍璟便盘腿而坐,佐膺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饶是如此,两人依然防备地注意着周围。
那群秃鹫深色的眼睛像是会发光一样,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两,那眼神充满了贪婪和渴望,尖叫声不时响彻在他们耳畔,越来越急切,霍璟感觉心跳加快,整个天葬台弥漫着一种恐怖而紧张的氛围,佐膺十分机警地观察着它们的一举一动。
突然其中一只秃鹫扑扇着翅膀朝高空飞去,霍璟和佐膺同时抬头,就在这时,周围陆续一群秃鹫也跟着腾飞到上空,在他们头顶不停盘旋,速度越来越快,就像随时准备俯冲,那锋利的嘴如钻子对准他们的头颅,黑压压的一片盘旋在他们头顶,叫声也越来越大,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兀自转着圈,似是在等待时机。
霍璟头上冒了一层薄汗,心跳声不停撞击着耳膜,一滴汗水顺着额头滑落到脸颊,再滴落到地上,似乎发出极其轻微的“滴答”声。
大地在那一刻静止了,霍璟浅色瞳孔里的光逐渐模糊,头顶飘过一片云,遮住所有光线,天葬台顿时笼罩在一片阴影中,秃鹫飞行得速度越来越快,霍璟瞳孔中的光失去了对焦,那些秃鹫在她眼中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圆圈不停蠕动,而她就困在圆圈中间,奋力挣扎,在那一刻,她的内心油然而生一种强大而熟悉的力量,她想要冲出这个怪圈!就像肉身冲破罪恶和疾苦进入轮回,获得新生!
那种澎湃的力量从她的心脏突然爆炸,迅速蔓延至全身,她突然感觉体内的每一根脉络都在疯狂叫嚣,直冲天灵盖又忽然归于平静,万物俱籁,天地俱灭!
她突然领悟到住持对他们的考验,一忧一喜皆心火,一荣一枯皆眼尘,不被一叶遮拦,便会满目青山。
霍璟瞳孔里的漩涡慢慢下沉变成了很小的一个黑点,她逐渐闭上了双眼,双手放在膝上,背脊挺直,一动不动,入了定。
佐膺侧头看着她,很快也领悟到她的意思,便让自己平复下来,摒弃一切外界的干扰和杂念,不再去管头顶那些盘旋的秃鹫。
大约过了几分钟,那些秃鹫似是感觉到他们的安静,开始越飞越低,盘旋了一会后,一只秃鹫突然就朝霍璟俯冲而来,佐膺猛地睁开眼侧头看去,然而惊奇的一幕发生了,那只秃鹫并没有伤害霍璟,只是落在她的头顶安静地站着。
而霍璟依然纹丝不动,闭着双眼,就像根本没有察觉出秃鹫站在她头顶,整个人陷入一种沉眠的状态,不见,不知,不闻。
白净的脸上双颊晕红,那空灵轻逸的模样透着不可亵渎的美。
又有几只秃鹫飞了下来,落在她的肩膀,腿上,甚至手臂上,安静地停在她身上,那一瞬,佐膺似乎在她身上看见淡淡的光晕,他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脑中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等我回来。”
这个声音…从哪里来?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件…比命还重要的事!
霍璟感觉自己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她看见了很多陌生的人,他们对自己笑对自己哭,有些认识,是她上辈子接触过的人,有些不认识,不知道从哪里来,短短几十分钟,她似乎去了很多地方,始终有一个小女孩在喊她,不停地喊她,每喊她一声,她就会去一个新的地方,最后,她看见自己站在雪山顶上,她不知道那是哪里,只感觉到空气很稀薄,快要呼吸不过来,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一片虚无,她抬头触碰到天空,白云全部踩在脚下,往上是永生,往下是轮回,她闭着双眼跳下了雪山。
霍璟睁开眼的瞬间,天空中的云飘散而去,万丈光芒倾斜而下,身上的秃鹫全部腾空飞走,她看见楼梯处走上来一个身穿袈裟的喇嘛,他径直走到霍璟面前对她微微行礼说了一串藏语,霍璟看向佐膺,佐膺有些惊讶地转过头:“住持请你过去。”
霍璟惊喜地回望着佐膺,他牵起霍璟的手跟在喇嘛后面下了天葬台,那些秃鹫再次飞回台边盯着他们的背影。
直到穿过长长的回廊,那个年轻喇嘛才停下脚步摆了个请的姿势,佐膺松开手,霍璟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在门边说:“我就在门口。”
霍璟点点头推开门,房间里光线微弱,是一间比较简陋的居室,大概听到动静,有个老喇嘛从里屋走了出来,霍璟转过身看向他,他满脸褶皱,头发和胡须都是银白色,脖子上戴着珠串,手上杵着根拐杖,岁数看上去很大了,双眼有些浑浊,可看向霍璟的那一刻,她依然能感受到他眼里清明的光。
霍璟向他行了一礼,本来担心住持会和她说藏语,但却听见他用普通话对她说:“请。”
她往身后看了看,只有一个小板凳和一张椅子,她挪到小板凳旁,住持看着她笑了笑,走到椅子边落坐后,霍璟才坐下。
住持转了转手中的拐杖问道:“施主,何事?”住持的普通话说得并不利索,而且口音很重,不过幸而霍璟能听懂。
她没有将那个牌子拿出来,而是拉开衣服口袋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张纸,上面是她中午吃完饭后,用笔对着牌子上的图案大致画出来的。
她起身双手将纸递给住持:“麻烦上师帮我看看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
住持接过纸看了一会缓缓说道:“吉廊。”
霍璟重复了一遍:“吉廊?”
住持把纸合上递还给霍璟,霍璟拿过后有些不解地望着住持,住持解释道:“密教的吉廊,很复杂,要问噶丹赤巴。”
“噶丹赤巴?在这里吗?”
住持摆摆手:“拉宫,找噶丹赤巴,他知道。”
霍璟默默记下这个名字道了谢将纸放回口袋内,住持突然问她:“知道为什么…要天葬?”
霍璟不动声色地听着,住持接着说道:“只有这样,灵魂才能永不死亡,脱离肉身进入轮回,人的身体是没有用的皮囊,喂兽是最后一次行善,告诉我,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住持的普通话不太利索,说得比较简单,有些磕磕绊绊地,霍璟想了下回忆道:“看到很多人,然后…感觉自己站在一个雪山上。”
没想到一直屈腿而坐的住持听见她说看到雪山,浑浊的眼睛忽然睁得老大急切地问道:“什么样子?”
霍璟看他的反应也有些奇怪,便回道:“好像伸手就碰到天了,呼吸很困难,很高,非常高的那种感觉!像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