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琪有些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但有一件事她知道,照太医和梁公公的话,玄烨患的病是寒湿痢疾,可那阵子传到宫里,最耸人听闻的,竟是疟疾。她和荣妃压着宫里头的风言风语,还是传得神乎其神,所以太后才会暗示她,所以惠妃才会有那番话,大多数人一面觉得战争不可能胜利,一面则担心皇帝重病不起。
“朕没有宣召太子来,最早一道手传出去的那个太监,等梁总管去查时,已经被发现死在大营外,现下在查他自身和家人与什么派系有往来,朕必须要弄明白。”玄烨凝重地说着,似乎提起这些不愉快的事,养得气血充沛的脸色又暗沉下来,一字一句都分量极重,握紧了岚琪的手说,“若是朕病故,太子再被杀,你说天下会变成什么模样?”
那样的状况,岚琪光想一想就觉得几乎要窒息,可事实上,在此之前太后和她算得上是达成了默契,太后已经预备好了之后要如何面对局势的变化,与她说要一起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保住玄烨血脉的传承。
但此刻,玄烨说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他似乎半分没有怀疑裕亲王和恭亲王会有异心,而是说着:“朕万一有什么事,太子在京城,可以立刻奉太后懿旨登基即位,而大阿哥则跟着朕在外头,绝对赶不及进京。你说,把太子弄去前线和朕绑在一起,还能图什么?只怕朕若有个三长两短,太子也不能全身而退,到时候到底会怎么样,朕不敢想象。”
岚琪低垂着眼帘,心想难道玄烨是在怀疑大阿哥背后的势力操控了这次的事?她不敢也不能把太后与她合计的那些话说出口,是大不敬,甚至会让人误会她有野心,两人静默了一阵子,玄烨才问:“若真是那样,你会怎么做?岚琪,朕若那样抛下了你,你会怎么做?”
岚琪经不起这样的话,泫然欲泣,但几滴眼泪后就止住了,抬眸望着他,郑重其事地回答:“臣妾会扶持您的儿子登基即位,之后,随你而去。”
玄烨眉头紧蹙,抬手搭在她的肩头,掌心的力道几乎把她的肩膀捏碎了,责备道:“傻话,朕若逢不测,你一定要好好继续活下去。”
岚琪在泪容中绽放安逸的笑容,宁静平和地说:“活不下去的,咱们说好了一辈子相伴,缺了谁都成不了一辈子,臣妾明白自己肩上有责任,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然后就去成全自己的一辈子。这一生,臣妾为太多太多的人付出,看似不计回报,实则都在成全自己的美好,臣妾的自私,是隐藏在无私下的,到了尽头的那一刻,自私就再也藏不住了。旁人不懂,臣妾自己明白,还以为,皇上也明白。”
玄烨双眸微红,捧起她的脸颊说:“朕病重时就想,丢下你怎么办?终于熬到福全大获全胜,终于熬到噶尔丹丧家犬一般溃逃,强撑着回来,是想哪怕倒下,我也要倒在你身边,在外头,我怕自己太孤单。”
岚琪笑:“天下都是皇上的,您怎么孤单了?”
玄烨温情脉脉道:“可你不在身边,朕就找不到家在哪儿。”
她痴痴地看着眼前人,她这一辈子,就陷在他的目光,他的言语,他的一切里,好似前世注定的纠葛,这辈子她逃不开甩不掉,心甘情愿地承受一切酸甜苦辣。就这样走一辈子吧,哪怕前路坎坷,她也要随着他的脚印,一步步走下去。
“干清宫等着朕处理的事,堆积如山,真是难得生一场病,才会有十天半个月的悠闲,朕不能再懒了,再懒惰,噶尔丹就要重振威风再次来犯,这一次让他逃走,朕很不甘,此番论功行赏之余,福全和常宁的过失朕也要追究。”玄烨言语中帝王之气再次凝聚,威严得让岚琪有些不敢靠近,玄烨则起身说,“所以朕要先去和太后说一说此事,免得宗亲之中有人来挑唆动摇,你好好歇着,朕去过宁寿宫就要回干清宫处理朝政,这几天不会入后宫,你也趁空把身子养好,过了元旦,朕带你去园子里住,这回不带什么人走,咱们清清静静的。”
岚琪只是笑:“皇上先忙,之后的事再说。”
两人单独共处近半个月后,皇帝才离了永和宫,但因这次圣驾是在永和宫里养病,旁人也不敢诟病德妃什么话,且任何大逆不道的事都没发生,之前说她另有所图的,也都闭嘴噤声了。
八月十五就在眼前,仓促商议是否要庆祝时,人们才恍然想起来孝懿皇后周年祭已经过去了一月之久,可那会儿所有人都盯着战事,几乎无人想起来,等太后问起岚琪时,她淡然笑着:“臣妾和四阿哥在英华殿祭奠了,不想劳师动众,并没有张扬。皇后在天之灵,也一定全心全意保佑皇上周全,不会在乎的。”
如此众人才放心,索性也不正经过中秋,不过是做了些点心供奉先祖应个景,眼下朝廷上还有许多战后的事等待处理,谁也没心思庆祝节日,而恭亲王和裕亲王还守在漠北防止噶尔丹再次来袭,据说一两个月里,不会回来。
几天后,皇帝处理了一些堆积着的紧要事,干清宫里的气氛终于稍稍有些缓和,大臣们出入不再那么频繁,太监宫女都松了口气,跟进跟出的梁总管也捞着两天休息,这日精神抖擞地来御前伺候,冷不丁被皇帝问:“平贵人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