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觉禅氏说这些话,岚琪不由自主把目光望向外头,仿佛担心隔墙有耳,她不晓得几时生出这机警的本能,等意识到的时候,心里不免有几分悲哀。
“正月里我就要生了,不论太皇太后的事在那之前之后,都轮不到我来干预。”岚琪垂首轻轻抚摸高高隆起的肚子,轻声呢喃,“多希望能让太皇太后看一眼这个孩子。”
觉禅氏见德妃满身悲伤气息,明白德妃与太皇太后感情之深,可其他人当真不至于如此动情,譬如她自己,太皇太后对她来说,不过是慈宁宫里高高在上的皇族长辈,是她不能直视不能靠近的存在,对她而言,并没有实际的意义。要她为一个没什么感情的老者逝去而悲痛至极,装一装或是被悲伤的气氛感染还成,一旦跳出这些,她就只剩下冷静地看待即将发生的一切。
她谨慎地说:“娘娘自己不想固然最好,但难防有人上赶着将您卷进去,太皇太后的事岂是三两天,还请娘娘诸事小心。”
岚琪知道觉禅氏是好意,但满心接受的同时,也实在听不得这样的话,不愿辜负人家一直平静地听着,只等觉禅贵人离开,才含泪与环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算计这些事了,太皇太后还好好的,为什么他们都等不及了?就连我自己,从畅春园开始,就为将来打算了……”
这些都是悲伤的话,人前再如何坚强淡定,私底下一旦奔溃,除了彻底将感情宣泄出来,谁劝也没法子,这几天主子时不时就会哭一场,环春默默守护着,知道她走出去又会变得镇定自若,不担心她会陷在悲伤里无法自拔。但毕竟眼下太皇太后还在,真正离开后会怎么样,谁也不晓得。
原本环春她们哄不好,还有皇帝可以依靠,但如今没有人比这位九五之尊更悲伤,便是她家主子恐怕也不及。但他是男儿,是帝王,肩负着家国天下,他不能像岚琪这般随意宣泄情感,可日复一日,周身的气场已然让人联想到昔日赫舍里皇后去世时的光景,李公公几人终日小心翼翼伺候,生怕一丁点的事,惹得皇帝龙颜大怒。
这日散了干清宫的事,皇帝不及换衣裳,更等不及下头准备暖轿,穿着朝服就徒步往皇祖母这里来,将近慈宁宫时,瞧见门前几个孩子的身影在晃动,跟着的李公公几个瞧见好不惊讶,赶紧有人上前去,那边孩子也吓了一跳,站成一排等在路边,皇帝走近时,果然是看到这会儿功夫该在书房念书的阿哥们。
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还有八阿哥,身边仅零星跟了几个小太监,原本该跟着的人一个都不见,毫无疑问,他们是从书房偷跑出来的。
“胤佑呢?”皇帝面色沉沉,数一数孩子,不算上胤禔和太子,唯独少了七阿哥。
“回、回皇阿玛,七弟今天发烧,没来书房。”三阿哥战战兢兢地应,四个孩子里他最大,真要有什么事儿,一定他先挨罚。倒是有些担当的哥哥,虽然害怕父亲责难,还是冲在了前头回答。
玄烨并没有孩子们想象得那般生气,这些小子来慈宁宫门前晃,除了想进去看看太祖母,还能有什么念头,他心里本是十分安慰,而此刻听说七阿哥发烧,但他完全不知道,不免又添了几分作为父亲的愧疚,一时脸色不好看,反把孩子们吓着了。
“皇阿玛,我们想去给太祖母请安。”最小的八阿哥温和地开口,似乎并不惧怕父亲的威严,满目渴求地望着他,虔诚地说,“阿玛,今天书房里的功课,我们都做好了。”
五阿哥拉了拉弟弟,叫他别出声,却拦不住身旁四阿哥接着开口,比不得八阿哥温润可爱,大了几岁的哥哥显得一脸严肃,一副阿玛你必须给我们去看望太祖母的架势,认真地冲他父亲说:“皇阿玛,我们几个都想见见太祖母,这几天都不能专心念书,还望阿玛成全。”
孩子们不同的个性几句话就展露无遗,兴许是被他们此刻孝顺的念头感动,让做父亲的怎么看都能顺眼,心情好面上的神情自然松下来,又见他们一个个冻得鼻子通红,便抬手说:“进去吧,不许吵着太祖母。”
三阿哥很高兴,撒腿就要往里头跑,被胤禛一把拽回来,四人齐齐向父亲行了礼,才一个挨一个静悄悄地走进去,李公公见皇帝脸上好看,心里舒口气,可刚要随着进门,却听皇帝问他:“太子呢?”
李公公徒然紧张,而今太子一言一行都在他和皇帝的掌控下,他胡说难保皇帝另外派的人不会说实话,唯有照实回答:“太子殿下,还在毓庆宫念书。”
“他可曾说过要来慈宁宫探望太皇太后的话?”玄烨脸上没有表情,很平淡地说着,“朕前几日,还让他多来慈宁宫走走。”
李公公只觉得身子沉甸甸的,难道就要从他嘴里几句话开始,把父子间裂开的细缝一点一点掰大?
“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