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嫔见她脸色尴尬,心里生出几分快意,终于转身往她该去的方向走,后头太监宫女也赶紧准备肩舆,和岚琪抆身而过时,惠嫔又说:“虽然你难免也要承受和六阿哥分离的痛苦,但想想为了四阿哥好呢?”
“贵妃娘娘才是四阿哥的额娘,一切自然由娘娘教养,臣妾也会好好教导六阿哥,多谢惠嫔姐姐费心。”岚琪说完这句话,含笑欠身告辞,她们谁也不比谁尊贵些,不过是端得礼数。
惠嫔倒是愣在原地,瞧着乌雅氏从身旁走过,竟觉得与她相距十分遥远,曾经那个谦卑低调的小常在身上几时有过这样的气势,她明明不再是当年那个乌雅岚琪,但为何皇帝还是这么喜欢她?
岚琪别过惠嫔后,便径直往永和宫走,从慈宁宫回去有很长的路,可她还是不辞辛苦地绕到后头去,环春知道她不想从承干宫门前过,直等辗转回到家里,中秋时节竟都走得一身虚汗。
岚琪坐在炕上等着宫女们忙碌收拾,热乎乎的身子冷静下来,细汗渐收,背脊上也是一阵阵发凉。
“主子,热水准备好了,现在沐浴吗?”环春进来问,见她发呆,也不知惠嫔到底说了什么,猜想遇见贵妃和四阿哥的事,也足够她难受了,在慈宁宫绷了那么久,这会子缓不过神来也是有的,可主子却突然吩咐:“你去把宫里的人都叫到正殿里,我有话要说。”
环春一怔,不敢怠慢,忙将永和宫里上上下下宫女太监都喊来,如今再不是从前她和绿珠玉葵三人的光景,正殿里乌泱泱等了一地的人,岚琪在上首升座,众人跪拜下去,她也不喊起来,正色道:“我也是从宫女来的,你们如今眼里看到的,手里做着的,我心里和你们一样明白,好的不好的都不多说,只有一件事你们断不能违逆我。”
众人来了永和宫这么久,头一回见德嫔正经摆出主子的威严,个个儿都俯首称是恭听训话,岚琪亦定神继续道:“紫禁城里人多,人多的地方就有口舌是非,自我来了永和宫,外头传说最多的,还是四阿哥的事。之前我曾让环春嘱咐你们,细想还是不够郑重,才要亲口对你们说。”
她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你们要记着,不论人前人后,四阿哥都是贵妃娘娘的儿子,永和宫的德嫔只有六阿哥,不论别人找你们说什么问什么,都记住了,四阿哥的事和你们和我都不相干,你们伺候好我伺候好六阿哥,就能安安生生过好日子,但若要生外心,或在外头嚼舌根子闯了祸,别怪我无情。”
这番话听得环春心里直颤抖,大家也都呆呆地不知怎么好,还是玉葵先俯首称是,众人才熙熙攘攘跟上来,岚琪再次重申:“永和宫里没有别的忌讳,你们不必噤若寒蝉,只有四阿哥的事不能多管闲事,有好事喜事乐一乐不妨碍,和其他皇子公主一样,除此之外任何事都不许你们去打听过问。我一向好脾气,但这件事你们不要想侥幸试探我,今天是我头一回说这句话,也是最后一次说,往后只要有人在这上头犯错,那永和宫容不得你,紫禁城容不得你,我也绝不会让你全须全尾地离去。”
殿内气氛凝肃冷酷,德嫔最后这一句说得很平静,字字透着得却是不容违逆的狠劲,环春跟了她这些年,半句重话都没听过,今日是沉到心里的发寒,可怪得不是主子对奴才狠心,而是她对自己太狠心,这一字一句说得,不是要真正和四阿哥脱离了关系,只怕同样的话明天也会对布贵人说,主子这是要当自己,从来没生过四阿哥吗?
太监宫女们都磕头答应,说绝不会违背主子的意愿,待散了去,正殿内的冷清竟透出几分凄凉。
环春一人留下,伸手来搀扶主子,才摸到她的胳膊心里就吓了一跳,看似稳稳坐着的人,竟是在瑟瑟发抖,一下下颤得她心都要碎了,环春终于忍不住:“主子何必呢,四阿哥他……”
岚琪却倏然抬过冷冷的目光,她们从来都是姐妹一般的亲昵,几时这样瞪过她,环春吓得朝后退了半步,就听主子说:“你最不能犯错,因为我离不开你。”
“奴婢知道了。”环春热泪盈眶,垂着脑袋不停地抹眼泪,岚琪终于软下脸来,伸手握着她,“你不要哭,你哭了我也要哭的,咱们高高兴兴把日子过下去,其他的别再想了,从前咱们不是好好的?”
环春用力点头,搀扶她往屋子里去,喊宫女准备热水伺候主子沐浴,再也不提什么四阿哥,再也不管承干宫的事,而岚琪自己冷静下来,安宁地泡在热水里后,脑袋里竟已想不起来刚才正殿里的光景。
明明胤禛奶声奶气的“额娘”还缭绕耳畔,明明布贵人和惠嫔的话也盘踞在心里,可她就是下狠心了,下狠心让自己当做从没生过四阿哥,下狠心让自己忘记一切酸甜苦辣,把四阿哥和其他皇子公主一样看待,若不然,她终日都要为了四阿哥任何动静提心吊胆,为了自己曾经的决定迷茫,而渐渐疏忽身边的事身边的人,她是为了胤禛好才送他走,眼下就该安安心心伺候太皇太后和玄烨。
布姐姐说佟贵妃太宠胤禛给他招恨,连惠嫔都提醒自己贵妃把孩子惯得骄纵,她想想刚才相遇的一幕,四阿哥缠着父亲要一起走,若是玄烨不去,恐怕不是贵妃不高兴,而是这小娃娃要哭闹不休。兴许是贵妃什么都顺着他,所以在胤禛的世界里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大概这就是旁人眼里的太骄纵,岚琪怎会不担心,可她不能干涉不能插手,不然佟贵妃生恨,玄烨和太皇太后都会担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