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郭贵人喊来桃红,吩咐她:“去炖各色各样的时令补汤,每天按时给干清宫送去,不管李公公收不收,不管皇上喝不喝,你们都要去送,说是宜嫔娘娘亲自炖的,听见了吗?”
桃红连连答应,宜嫔问妹妹做什么,郭贵人怪姐姐:“太皇太后不让您出去,没说皇上不能来,万岁爷上回来,被觉禅氏那小蹄子搅了,现在每天让桃红送补汤去,李公公是明白人,德嫔又不在宫里,皇上血气方刚不能没人伺候,咱们姐妹素来也没招惹皇上讨厌,怎么就不成?”
宜嫔想想也是,她和皇帝并没有什么真的不愉快,至今沉寂在翊坤宫,不过是因为太皇太后让她安养身体,谁也没说她做错什么。至于把孩子给太后抚养,外头也有好听的话,说她惦记太后宁寿宫里太冷清,所以除夕新年里她也不比别人得的赏赐少,年节里因为不能赴宴,皇帝还亲自赐了席面送来翊坤宫,这样子算,自己和惠嫔的境遇绝对不同,惠嫔恐怕是真的走到尽头了,自己才开始呢。
转眼四月初,太皇太后和太后在园子里静养得很好,消息传回紫禁城,玄烨自然也放心,至于岚琪他虽然想念,但想她在那里避开宫内繁杂能和皇祖母安安静静过几个月,再有产后身子需要保养,也乐得享受思念的酸甜,来日小别胜新婚,再见面自然更加亲近。
唯一辛苦的,大概是李公公,自德嫔娘娘离宫,各宫各院的娘娘主子们没少照应他,送银子送东西,想尽办法贿赂拉拢,盼得不过是李公公能把圣驾往她们院子里引。可李总管在干清宫当差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没见过,岂是这点小恩小惠所能打动,在他看来,与其莫名其妙让皇帝去见什么人,还不如等皇帝想见什么人才好,眼下宫里也不像往年那样缺阿哥公主,他没必要瞎操心,万一自作聪明弄巧成拙,最后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而翊坤宫每日定时送补汤来的事,不出几天其他各处也竞相效仿,李公公哭笑不得之余,也都据实禀告皇帝知道,可玄烨又不是第一天做皇帝第一天有后宫,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不过是和李公公一笑了之,偶尔哪天哪位进的汤水合他的脾胃才会用一些,大多数都让李公公自行处理了。
这些日子里,玄烨多在承干宫或咸福宫,一来不想后宫争奇斗艳闹出什么笑话,二来承干宫和咸福宫牵系着前朝势力,再有四阿哥已经会喊皇阿玛,正是最可爱的时候,虽然佟贵妃也喜欢皇帝常常去看他们母子俩,可玄烨不会告诉她,自己抱着孩子时,想的是在宫外陪着皇祖母的岚琪。
五月惯例皇帝会悼念赫舍里皇后,月初那些日子几乎不进后宫,宫里女人们伸长脖子等了这么久,可眼瞧着夏天要过去,皇帝竟然没正眼瞧过谁,渐渐有人支撑不住,干清宫门前每日送来的汤水点心也开始少了。
一直到五月中旬,还在坚持每日进献汤羹补药的,只剩下翊坤宫。这一日,皇帝终于翻了牌子,郭贵人奉召侍寝,李公公派人来传旨时,郭贵人欢喜得无可无不可,甚至没顾忌姐姐的脸面,欢欢喜喜跑回她自己的屋子去打扮准备。
桃红送走干清宫的小太监,回来见主子脸色很不好看,轻声劝一句:“皇上想着贵人,怎么会不想着娘娘呢,兴许是今日召见贵人,明日就来咱们翊坤宫了。”
宜嫔冷冷看她一眼,口是心非地说:“我自己的妹妹好,当然就是我好了,你瞎想什么?快去帮她打扮打扮,这两个月瘦了不少,可气色也不太好。”
桃红讨得没趣,也不敢多嘴,往郭贵人的屋子里来,还没进门就听见她在说:“皇上一直都喜欢我多些,我姐姐从前还挺活泼的,现在越来越沉闷,皇上才不会喜欢闷葫芦,就是张口也是满嘴大道理,烦不烦人。”
听见这些话,桃红没再往门里去,心想着一个娘肚子出来的姐妹,竟也能说出这样的话,郭贵人早晚输在自己这张嘴上。她正要回正殿时,依稀瞧见有人出去,可看得也不真切,就没多想。
从桃红眼皮子底下出来的人,是觉禅氏主仆,香荷不知道主子要出门干什么,只是一听说前头传旨让郭贵人晚上准备去干清宫后,她就从床上起来梳妆打扮,并没有刻意弄得很漂亮,简简单单装扮得乍一眼看宫女似的模样,就和她偷偷摸摸溜出来了。
两人沿着墙根走了好长的路,快接近干清宫时,觉禅氏塞了两块从前惠嫔给她的银子给香荷,让她去干清宫附近找个小太监问问皇上在不在宫里,只说是翊坤宫郭贵人的宫女,想在路口等一等皇上,香荷是个胆大的丫头,立刻就去了。
两块大银子散出去,也得到了消息,万岁爷此刻竟不在干清宫,一个时辰前才去了承干宫,听说四阿哥有些咳嗽,就和太医一起去了。觉禅答应不由分说就拉着香荷走,眼下天热出门晃悠的人很少,她们俩看着都像宫女一样,路上也没人在意,一直走到近干清宫的地方,两人沿着墙角跟听动静,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有开宫门的迹象。
“主子,我们要拦皇上的驾?”香荷还不明白答应要做什么,若说是要在御前露个脸,主子大可以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她那么好看的人,皇上肯定一见就过目难忘,但今天两人一起出来,她穿戴的几乎就像个宫女,这样子怎么能博得喜欢?
“在承干宫外拦驾,我还没气死郭贵人,就先被贵妃娘娘打死了。”觉禅氏拉着香荷沿着来路往回走,走了挺长一段路,停下来后却拉着香荷的手说,“用力打我一巴掌,使劲儿地打,要看到五指印才行。”
香荷吓得目瞪口呆,浑身直哆嗦:“主子……您要干什么。”
“你打我这一巴掌,我才永远不会再被郭贵人扇耳光。香荷,难道你还想在翊坤宫待着?”觉禅氏胸前起起伏伏,晶莹绝美的双眼里有着坚毅的神情,“我去求惠嫔的确可以离开那里不再被郭贵人欺负,可我转身就又落到惠嫔手里,这样的话不管去什么地方,一辈子都被人捏在手里,我宁愿冷冷清清在宫里哪个角落里孤老到死,也不要被她们掌控。香荷,你使劲打我,我不会怪你。”
香荷已经吓得泪流满面,可听见主子说这话,顿时又有了勇气。她们在翊坤宫吃得苦说出去只怕都没人信,好好的答应,过得还不如奴才,那样没盼头的日子活着也没意思,不如搏一搏,便咬牙横下心,闭着眼睛一巴掌挥出去,震得她手也麻了,面前的人冷不丁吃一掌,脑袋轰然眼前发黑也跌下去,等缓过神,只觉得左颊火辣辣地在膨胀,伸手一抹就是刺痛,一棱一棱必然是指印了。
香荷哭着问:“主子疼不疼?”
但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觉禅氏一把拉她跪下,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扔在地上,伸手扯散了香荷的衣领,也弄歪了她的发髻,弄得两人被狠狠折磨了一顿似的,而后贴着墙根跪着,这一等,皇帝那里就走近了。
李公公跟着御驾过来,老远就瞧见前头跪着两个人,起先还以为是路过的宫女跪着等圣驾过去没在意,可等走近了瞧就觉得不正常,而他能看得见,端坐肩舆上的玄烨怎么会看不见,不等李公公派人,玄烨就先问他:“那两个人怎么回事?”
前头小太监已经来禀告:“皇上,是翊坤宫的觉禅答应和宫女跪在路边。”
“觉禅答应?”玄烨皱眉,他几乎想不起来这是谁,等肩舆到了她们身边,仔细看见两人狼狈的情形,更是莫名其妙,愠怒道,“怎么回事?”
边上香荷吓得大哭,觉禅氏按住她不让哭泣,自己拢一拢头发,无意地露出脸上赫然醒目的五指印,却又不相宜地平静地应答:“臣妾和香荷路过这里,遇见郭贵人,郭贵人说皇上今晚翻了她的牌子,臣妾说瞧见皇上去了承干宫,郭贵人不信,后来打听到皇上是在承干宫,突然就发脾气,将臣妾和香荷揉搓一番,让跪在这里等天黑才能回去。”
玄烨冷笑:“朕不过是去瞧瞧四阿哥。”而后看向李公公,李公公尴尬地说,“万岁爷圣明,奴才也只是听说过几次,郭贵人脾气是不大好,好在宜嫔娘娘一直教导着的,今天这事儿,奴才也不好说啊。”
“朕今晚是翻了郭络罗氏的牌子?”被胤禛生病一闹,玄烨自己竟然已经不大记得了。
李总管多机敏的人,立刻说:“恐怕郭贵人弄错了,或是下头奴才传话有偏颇,奴才一定追查责罚,万岁爷就不必操心这些事儿,今晚不是说好去咸福宫温娘娘那儿坐坐的吗?”
玄烨不以为意,想了想随口说:“今晚批折子,就在干清宫了,走吧。”一边说着,又指了指边上的人,示意李公公照拂一下。
肩舆复行,御驾渐渐走远,李公公过来请觉禅氏回去,说要给她找太医,觉禅氏却立刻谢道:“皇上恩典,公公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六宫相处最宜太平,我回去休息休息就好,劳师动众请太医,宜嫔娘娘脸上过不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公公喜欢和明白人打交道,不管觉禅氏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说话敞亮明白的人他也乐意搭讪,便客气几句,径自追了圣驾往干清宫走。
地上香荷吓得腿软爬不起来,觉禅氏却冷静地拖她起来,把她散了的衣领扣整齐,歪了的发髻用簪子固定好,自己竟随身带了蜜粉厚厚地扑在脸上遮盖伤痕,这才领着香荷返回翊坤宫,进门后瞧见有宫女往郭贵人屋子里送热水,知道是在香汤沐浴,天注定似的好时机,赶紧又溜回后院去,脱了衣裳照旧躺着装病。
“主子。”惊魂未定的香荷洗了脸回来,瞧见觉禅答应已经安逸地躺着了,她仍旧满肚子疑惑,轻声问,“您都有胆子溜出去拦驾了,为什么不打扮得漂亮些,好让皇上一眼相中呢?”
觉禅氏脸上火辣辣的,让香荷拿镜子过来瞧了瞧,见没有破皮很安心,才舒口气说:“德嫔娘娘离宫后,多少人争奇斗艳,我穿得再好看在那里皇上也不会在意的。我今天也不是去博宠,就是想坏了郭贵人的好事,那回皇上来了连正殿门都没进转身就走,因为瞧见我跪在院子里,皇上未必记得我就是那个人,可他讨厌后宫有凌虐的事不会错。”
“那……”香荷想问,犹豫了没说出口。
觉禅氏无奈地笑着:“你想问我,到底想不想让皇上看中?”
香荷垂下脑袋嘀咕:“不然怎么离开这里?”
觉禅氏把镜子递给她,自己侧过身躺下,心里针扎似的疼,想要离开这里,就要背叛自己的心,可她什么都不怕,只怕容若误会她变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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