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春扶着岚琪,感觉到主子身上轻微的颤动,那一刻青莲正好松了手跟贵妃过去,不然她一定还会牢牢稳住,但青莲松了手,她也绷不住了,环春在她耳边很轻地问:“主子?”
岚琪听见,无声地点了点头,朝前走几步,看着玄烨把胤禛抱起来,小家伙比之前更胖了一些,岚琪最后一次见他,就是去慈宁宫求恩旨那天,彼时已经咿咿呀呀,能“嬷嬷妈妈”地发声,此刻她一步一步走近,心想着孩子还能不能认出她。
“皇上,咱们胤禛是不是很能干?嬷嬷们说周岁能这样走已经很好了,那天抱去慈宁宫,苏麻喇嬷嬷说皇上您小时候一岁半才会走路,儿子可比阿玛强多了呢。”贵妃娇语盈盈,眼波流转,围着玄烨和孩子叽叽喳喳,可岚琪才要走近些,贵妃突然挡在跟前,似乎故意将她和玄烨孩子隔开。
边上青莲机灵,忙笑着说:“皇上快进屋吧,德嫔娘娘怀着身孕,站在外头久了辛苦。”
玄烨怀抱孩子,越过贵妃的肩头看一眼,见她脸上绷得紧,不禁蹙眉,更在眼中闪过不悦的神情,抱着胤禛便跨门进去,贵妃立刻随行,但到门前又突然停下,转身对环春说:“好生搀扶你家主子,她肚子里的孩子金贵,今天是我们四阿哥的好日子,别闹出什么不高兴的来。”
岚琪垂首不语,环春连声答应,只等贵妃进门,才搀扶主子前行,跨过高高的门槛时,岚琪腿下一软,险些坠下去,幸有环春牢牢搀扶住,着急地在耳畔提醒她:“主子可要好好的。”
“我知道。”岚琪点头,稳稳站立后,才重新往殿内走来。
殿内已经有摆好的席面,玄烨抱着儿子在上座,胤禛不知看见什么要拿,玄烨不得法,小家伙扯开嗓子就哭,贵妃赶紧接过去抱,指着桌上的东西问他要什么,胤禛也不会说,只可劲伸着手,贵妃耐心地一件一件拿给他,拿到蒸的寿桃包子,他才心满意足,捏在手里又揉又掐地当玩具使。
岚琪坐在对面,贵妃每拿一件东西,她心里就震一下,巴不得伸手过去递,可她不能这样做,贵妃今天让她来,就是要她看看清楚,如今谁才是四阿哥的额娘。
佟贵妃抱着四阿哥摇啊摇的,一边让青莲给皇帝敬酒,自己毫不客气地笑说腾不开手,请玄烨不要见怪,又自顾自地说起:“皇上明年再开博学鸿儒,可要好好物色几个人才,咱们四阿哥转眼就要长大的,等着跟好师傅念书呢。”
玄烨睨她一眼:“你也太着急。”
“哪里是臣妾着急,三年五载不过眨眼功夫,臣妾进宫时大阿哥还是个小不点,那日惠嫔领他来请安,瞧着可已经是大孩子了。”佟贵妃一边说着,终于把孩子抱给乳母,岚琪的目光忍不住跟着孩子转开,就听见贵妃咳嗽了一声,她慌忙回过来,果然瞧见佟贵妃瞪过自己,才继续说,“虽不敢比太子,可我们胤禛一定是其他兄弟里最聪明的,皇上往后可要好好栽培。”
“你还没吃酒,话就这么多。”玄烨懒懒应着,“朕的儿子当然都聪明,就傅念书的事也不必你来操心,荣嫔、惠嫔都不见这样,你这个额娘还真新鲜。”
岚琪心头抽搐,听见“额娘”两个字,她真是快撑不住了。
贵妃亲自斟酒敬皇帝,见玄烨喝了,才笑着说:“做额娘的不尽心,还指望别人吗?皇上日理万机,过些日子宜嫔、德嫔都再生,阿哥兄弟们一多,您顾得过来吗?自然是做额娘的费心一些,把儿子教导好也是做娘的责任,臣妾说话虽然不好听,可实实在在,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岚琪一字字听着,不由自主去握了面前的酒,正抬起手要喝,就听贵妃喊住:“德嫔你的酒可不能喝,怀着孩子怎么能喝酒?放在那里是应个景的,谁叫你喝?”说着唤青莲,“赶紧给德嫔娘娘上蜜茶。”
岚琪不得已将酒杯放下,青莲换了一盏蜜茶来,又殷勤地给德嫔布菜,桌上气氛尴尬又压抑,只等胤禛清亮的咿呀声突然打破了沉闷,众人循声看,他摇摇晃晃由乳母搀扶,一步步从边上走来,乳母笑悠悠哄着:“四阿哥要去哪儿呀?”
胤禛却停下来,不知是走吃力了,还是在看桌边的人,突然欢喜地笑起来,笑得眼睛挤成缝,高兴地咿咿呀呀手舞足蹈,然后又迈开步子往前走,乳母只是搀扶,往哪儿走完全由着他,这一步步地,竟是朝德嫔坐的方向去,胤禛圆溜溜的眼睛更是闪烁着光芒,嘴里又“嬷嬷妈妈”地哼哼着,不知是胡乱叫的,还是想要喊人。
岚琪几乎要腾起身子扑过去,贵妃突然起身离座,赶过去一把将胤禛抱起来,小家伙先是愣住,而后就憋起嘴,又见被抱远了,不由分说咧嘴大哭,这一下下哭声委屈得什么似的,贵妃赶紧把他抱去别的屋子。
桌上只留玄烨和岚琪,两人都看着这一幕发呆,还是皇帝先缓过来,但一抬手碰倒了边上的酒杯,嫣红的酒汁撒了一桌,赶紧有宫女来抆拭,幸好没弄脏皇帝的龙袍,等贵妃回来前已经收拾妥当。
岚琪一瞬不瞬地看着宫女忙碌,没有去看玄烨的脸,不是她不愿意,而是不敢。天知道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要射出多少利箭直刺她的心房,就光这样坐着,已经感觉到那边蒸腾的怒气,说到底,他还是在怨自己。
一晃一年,当初分娩的痛岚琪已经记不清,可骨肉是自己的,眼瞧着在跟前不能碰一下,分娩的痛比起此刻,根本不算什么,但再痛她也要承受,痛在她的心里,怎么都好过让儿子受到伤害和威胁。
“孩子……”玄烨才开口,门前靓丽的身影又飘进来,贵妃笑意浓浓地进来说,“四阿哥平日里挺乖的,今天一定是看见皇阿玛就兴奋了。”
皇帝似乎本要对岚琪说什么,贵妃这样打断后,他便接着话说:“孩子你养得很好,朕本以为你年轻,不如荣嫔、端嫔她们稳重踏实,瞧着你得心应手,朕也就放心了。”
贵妃坐下来自斟一杯酒喝,红晕飞上脸颊,越发衬得姣好面容妩媚多姿,纤纤玉指握着酒杯,在自己杯中斟酒又递给玄烨,自信而得意的一句话从红唇里飘出:“自己的孩子当然要尽心养,臣妾得心应手也是应该的,皇上可别不放……”
她话未说完,哐当一声重响,门外头不知摔了什么,众人都惊了一下,忙有宫女来禀告,说正要进火锅,但宫女失手摔了,不等皇帝开口宽恕,贵妃已道:“岁岁平安是好兆头,哪个宫女摔的,赏她银子看看烫伤了没有,不要责怪。”
殿内众人都松口气,若是平日贵妃一定发难,好在今天是四阿哥生辰,皇帝又在跟前,她怎么也要做出宽仁大度的模样,果然也得到皇帝一句夸赞,说她性子好多了。
至于酒席,不过三人对坐,吃了半天也没意思,岚琪害喜胃口不好几乎不动,面前青莲布的菜都快堆起来了,她也没动几下,大白天贵妃也不敢劝皇帝多喝酒,之后只听贵妃不停地说四阿哥如何如何。
岚琪已经两耳嗡嗡作响,也不知玄烨听进去几句,只等有太监来禀告,说是吉时到了请皇帝贵妃移驾去看小阿哥抓周,玄烨问做什么,贵妃欣然笑:“听说汉人生孩子讲究这个,臣妾也想玩一把图个热闹,皇上若是不乐意也罢了,臣妾只是觉得有趣,想测测这孩子的前程。”
“随你吧。”玄烨没有异议。
三人分别漱口洗手后便被拥簇着往四阿哥的屋子来,进门就见厚厚的兽皮地毯上已经摆了许多物件,经书笔墨,算盘元宝,再有玩具食物,沉香珠串和短刀匕首等等,总之不管拿了什么,都会有吉祥如意的说辞,不过是图个热闹的事情,玄烨也略略有了兴致,要解下随身小印,让李公公摆过去。
“万岁爷。”李公公很精明,深知御印不合适,皇帝恐怕一时没多想,他便有责任提醒,笑着说,“旧年万寿时太皇太后赏您一块红田寿山石,还未开印,您说要随身带着把玩,沁些人气,得了好的词眼再开,奴才一直都伺候着的。”
他说着,就唤随行小太监跟上来,果然有人托着锦盒出现,打开锦盒,里头卧着一块鸡蛋大的天然红田石,的确是太皇太后赏赐之物,玄烨平日想起来时就会拿过去把玩,因是难得的好石头,一直没想好刻什么印。
“就用这一块,若是胤禛拿了,就赏赐给他,等他长大了再瞧瞧刻什么章好。”玄烨欣然,拿过寿山石把玩几下,便放到一堆物件里,不显眼的埋在几个荷包里头,然后退到一旁,抬眼再看岚琪,可她好像对地上的东西视若无睹,只直愣愣地瞧着那边乳母怀里的孩子,玄烨心里一沉,又不高兴起来。
贵妃一心只在孩子身上,没在意这些小事,过去亲自抱了四阿哥来,放在地上,柔声柔气地哄着:“胤禛乖,喜欢什么自己去拿。”又唤乳母,“过去引着些,把四阿哥哄过去。”
殿内一时热闹,乳母嬷嬷们摇着四阿哥喜欢的布老虎、拨浪鼓等等,发出咚咚锵锵的声响吸引着孩子,小家伙手脚并用朝乳母爬去,嘴里咿呀着,可看到那么多东西在眼前,不仅不兴奋,反而一屁股坐下不动了,乳母几个赶紧又哄他,他才慢条斯理地爬起来,撅着嘴将面前的东西看了又看,推推这个拨动那个,几个荷包散开,露出那块寿山石,鸡蛋大小在孩子的手里还是很大的东西,他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紧跟着用两只手把这块石头捧起来,其实也没见要拿给谁,乳母却赶紧抢过去,边上宫女拿红绸子捧了,送到了帝妃面前。
贵妃高兴坏了,得意地听着边上人奉承夸赞,玄烨倒没见太惊喜,只笑着说:“等他长大出宫,开牙建府时,就拿这块寿山石做印章,你替儿子先收好了。”
贵妃连忙应承,屈膝行了大礼,替四阿哥谢父皇隆恩,边上岚琪也由环春搀扶一起行礼,玄烨瞧在眼里,却又是没来由一股子抑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