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勺面籽儿汤舀出来,氤氲热气熏湿陈长庚眼睛。这一顿开始,今生饭桌上再没有娘温婉慈爱的笑脸。
泪珠合着面籽送到嘴里,咸中带着暖热。
秋生打外边进来,看见陈长庚跪坐在炕桌前吃饭,惊喜的不得了:“小叔你可醒了,你不知道姑姑这些日子有多难!”
几步走到炕沿儿,看碗里的面籽儿汤下去一半,秋生一颗心才算安稳,仿佛陈长庚醒了他有靠山似得。双手撑着炕沿儿两腿一用力,秋生坐上去继续替麦穗叫苦。
“你躺炕上昏迷不醒,姑姑去大堂伯家求他替你家卖几亩地救你,有那么几家千阻万拦……”
当初就是那几家人要赶他们母子走,想到他们那天在大堂伯家急切的嘴脸,秋生露出个轻蔑笑容:想发绝户财,什么东西。
“他们说谁家小孩儿不发烧,浸几个凉水帕子就好,糟蹋祖宗田产算什么。”
陈长庚轻轻放下勺子,没碰出一点声音:“我家田地是我娘嫁妆置办的,算不到祖产里。”
“这样?”麦穗疑惑“那大堂兄咋不说呢?”
陈长庚垂下眼帘看碗里糊底的面籽儿,陈进福的人品值得相信。可见自己病的有多凶险,以至于正直君子左右为难,又怕耽误病情又怕糟蹋田产。
是麦穗救了自己命。
秋生眼睛亮闪闪看着麦穗:“还是姑姑有办法,让我在家看着你,自己偷拿田契去回春堂找大夫。”
“姑姑一天到晚守着你,喂吃喂喝还要扶着迷迷糊糊的你解手……”
解手?那自己……什么……都被看光了……可能还摸了……陈长庚想不下去脸色爆红,秋生话真多!
秋生话确实多,絮絮叨叨絮絮叨叨:“那几家天天过来看你,来了就跟贼似得东看西摸。姑姑气的不得了,你烧得说胡话那几天,他们把姑姑赶出去说姑姑粗心不会照看。”
“姑姑跑的鞋子都丢了,连哭带跑找大堂伯来主持公道。”
麦穗那一次闹得很凶,陈长庚烧的满嘴胡话脸红的能滴血,凶险的不得了。麦穗拉着陈进福到家,豁出命连指带骂祖宗十八代,一张嘴能喷出血来。
陈长庚垂着眼帘静静听,食指在桌上轻轻滑动。
麦穗这会儿有底气,唾骂:“想发我家绝户财?我呸!我们崽崽可是鬼节生的,命硬的很要死也是先死他们。”
……一直被诟病生日的陈长庚,原来鬼节还有这好处?不过拜秋生所赐,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
陈长庚清醒秋生放下心,收拾收拾也要去做自己生意了。他不肯要姑姑家剩菜剩饭,不是瞧不起,他都吃百家饭了,还有什么瞧不起。
而是……三奶奶走了,麦穗家日子还不知道怎样,他不想分麦穗碗里的饭。
陈长庚看着麦穗收拾碗筷抆桌子,很熟悉,这动作娘在的时候他见过无数次。
“用了多少地?”语调平静
!
正在干活的麦穗僵硬的停下动作,庄稼人卖地,这事儿要命了。麦穗干干笑笑:“五亩”觑了觑面色平静的陈长庚,麦穗莫名心虚,下意识缩缩肩膀觉得又气势不足。以后是自己带崽崽,得有大姐派头!
挺起胸,“娘说人最重要,钱都是其次的!”
“我不会感激你救了我。”有一瞬陈长庚甚者觉得跟娘去了才好,当然也只是一瞬。作为爹娘独子,光耀门楣传递血脉,他责任更大。
原来不是责备自己,麦穗松口气放下心,一手还端着碗,一手还拿着抹布:“谁让你感激,我答应娘守着你……”
想到那一日娘临终交代,麦穗垂下头藏起热潮阵阵的眼眶,声音低低:“我答应娘陪着你,答应娘让你读完四书五经。”
麦穗看着自己手里抹布,有点旧软软一团捏在手里,但是没有一点菜渣饭渣。看,崽崽就是这样精致的孩子,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轻轻吸吸鼻子低声慢语:“我知道讨厌我,但是你能不能乖点别跟姐姐闹,家里就剩咱们两了。”
……陈长庚被麦穗说的心下凄惨:“……别叫我崽崽。”
“长庚醒了?”陈进福从屋外进来,麦色脸膛依然沟沟壑壑。
屋里两个孩子一个站在炕下,一个坐在炕桌前,看着都是神情凄苦。陈进福叹口气坐到炕沿上:“秋生跑去跟我说你醒了,醒了是好事,年纪小小别那么多心思。”
“我去给堂哥倒杯水。”麦穗殷勤
“不用”陈进福叫住麦穗“我来跟你们说件事,三婶不在了族里不能不管你们。以后你家的地我来种,吃穿都由我来出,长庚继续读书,如果有剩我都给你们攒着。”
顿了顿陈进福想到两个孩子到底小,索性好事做到底:“你们想住家里也行,害怕住我那儿也行,你们两个商量商量。”
麦穗拿眼睛去看陈长庚,陈长庚静默不知思考什么。再回过头看陈进福,麦穗期盼的问:“读书能送崽崽去县里不?我娘原本要送崽崽去南松学堂。”
南松学堂?陈进福苦笑:“南松学堂一年束修二两银子。”
麦穗急了向前两步,哀哀苦求:“大堂兄,崽崽读书可好了,先生说放在镇上可惜。你花点钱崽崽将来有出息会报答你的。”
报答?陈进福抬眼,看向自始至终平静沉默的陈长庚。这孩子稳得住也聪明,不去好学堂是可惜,他也想像爷爷当年一样砸锅卖铁供给陈长庚,让陈家门庭荣耀。可是……
陈进福转向麦穗,语气沉沉:“麦穗儿,你知道陈家上上下下有多少嘴……秋生已经去讨百家饭了。”
有钱得买粮接济族人
“……哦”麦穗眼里细小的星星黯淡下来,退回原来的地方。
这似乎是目前最好的结局了,读书的事‘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只能如此。陈长庚拿定主意抬起眼:“以后长庚就麻烦……”
娘说了要送崽崽去县里,在镇上怎么行?
“等等!”
麦穗忽然打断,急急走到陈进福两步远的地方,手搭在炕桌上,手指紧张的抠着桌面。话语有些急切:
“大堂兄,如果我不在家里吃饭呢,省下那份口粮够不够崽崽去县里?”
“你不在家吃饭在那吃饭?”陈进福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