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天把蛋塞入袖子里,坐直了身子:“去请她来。”
苏芮没有等到韩素音,等来了那个带她进入玉仑境的童子,童子说紫极仙帝已经在等着了。
苏芮在童子身后悄悄深呼吸了几次。见了面是先请他帮她塑造一具新肉身,还是先问苏白的下落?还是先请他帮忙重塑肉身为好,苏芮想道。
浓郁的仙灵气汇聚成缕形容实质一般漂荡在空中,白鹤悠闲飞过,时而发出一声清鸣。
童子将苏芮带到距离观澜亭十丈远处告退,走时看了一眼跟在苏芮脚边的苍狐。
苏芮摸了摸苍狐的脑袋,示意他在这等着,便迈步朝亭子走去。
走路的时候,这些日子的疼痛似乎一下减轻,消失了。
观澜亭,观的也是波澜,云海波澜。这玉仑境,似乎因为仙灵气太浓郁,总是常年这样看不清真面目,大约是仙家做派。
亭子里,已经坐了一个人,背对着她,背影挺直又清瘦。不过不可能瘦,她见过那衣衫下结实精瘦又极有弹性的肌肉。
苏芮眼睛有些涩,不等那人回身,先叫了一声:“长生……”
☆、第9章 情断〔捉虫)
于无尽的黑暗中醒来,尚未看清那斗转星移、岁月变迁,便处身激烈的厮杀、逃亡奔命之中。喘息的空隙里,感受到的全是来自这陌生世界的森森冷意,哪怕她曾历经沧海巨浪,却是更觉自己是那孤苦的一粟。昔日的朋友、师徒、亲人……哪怕此刻是个仇人站在面前,许都会激起她化干戈为玉帛,泯恩仇于一笑,从此天涯若比邻的心思。更何况见到的是自己心心记挂的人。
她眼角湿润了,但这种动容却在看清端坐在亭中那人的眸子时戛然而止。
太过冰心通透也不好。苏芮以区区千载之龄率领下界与瑶光对抗,手中虽有千神绝这等仙器,也难掩其本身资质的夺目,不知强过那各大宗门顶级大能多少倍!或许放在这真灵界,也一样是万中无一。
但只一眼,她那略显激荡的心,就如绽放的烟花,从最高处坠落,或许还亮着些光芒,但却已知逃过不那堙灭的结局。
那一句“长生”被她叫出来的时候,因为肉身的痛苦和心潮的起伏不觉带了颤音,本来软糯怜人的,到了最后苏芮忽然听出那尾音带着魔冰老祖的粗嘎,顿觉冷的难堪。
玄凌天唇角带着笑意,最初那笑意并未直达心底,此刻却有些通向心底的意味。领悟的如此之快,那便好办了。原来的几分不耐随之消失,意外的抬袖,搁在整洁石桌上的紫砂壶便兀自飞起,斟了一杯香气弥漫的灵茶出来。
“请。”玄凌天开口,似乎没有注意到苏芮又看了他一眼。
苏芮迈步入亭,小心保持魔冰老祖肉身的完整,亦如玄凌天一般端坐在他对面。一切都可失去,唯有风骨。
“我有不解,请仙帝赐教。”在下界之时,玄天虽也冷漠,可终究不似此时这般。那时的冷诉说着求而不得的恨;此时的冷,与大彻大悟无关,有如两个世界。
也的确是两个世界,苏芮默想。她倒不想巴着玄天得到些什么,总是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玄凌天意外了一次,就不意外她能领悟到此处了。曾经能落入他两面玄体眼中的人,必定不是庸俗之辈。
他声音有如清泉坠石,因笃定她能悟透,潺潺不绝将一切道来。
言毕,仍端坐原位,如云海之静美,等候她彻悟。
玄凌天觉得她应无阻碍,且解了这双生印后,他会为她重塑一具肉身。届时她重生在下界之人穷极一生追求的此间,享受一切,或逍遥自在,或追寻大道,一切随心所欲,岂不快哉?且她从他这里得到的,已足够她站在许多人上方。怎么算,都不亏。
不料,却听她道:“你是说,根本没有天枢、天璇、天机……瑶光七帝,也没有无极宫?”是她疏忽了,忽略了魔冰老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她知道的这些。
玄凌天有些诧异她还在纠缠这些,自然地忽略掉她发颤的尾音,耐着性子道:“并没有的,乃是我同东流仙帝的一场比试。”
这话玄凌天方才已经说过一遍了。以下界为试炼场所,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下界也不是常选出一片区域供修士试炼么?三千大千世界无穷无尽,下界在上界人的眼中,不也如同下界人眼中的凡人蝼蚁么?
倾尽一切的付出,只是他人棋局中的一子。以为自己改变了天道,却是被天道玩弄于鼓掌间。
玄凌天虽看似垂眸沉思,却将她眼底几度变化都收入眼中,见她眸光最后沉静幽空,以为她已接受这个事实……毕竟也是下界的佼佼者。
不料苏芮道:“仙帝容我考虑些时日,待我考虑清楚,再来告诉仙帝我的决定。”
玄凌天眼皮终于动了一下,这才是他第一次打量苏芮,他看到的是魔冰老祖的肉身,却又不是。
魔冰老祖就是被玄凌天抓进岩狱的,所以当日韩素音在丹霞山说了那些话,围攻魔冰老祖和苍狐的修士才走的那么干脆。
玄凌天还记着魔冰老祖的样子,但面前的魔冰老祖跟他记忆里的差别太大了,皮相还是皮相,感觉却不一样了。
“好。”玄凌天同意了,有些事急不得,他有的是时间等。
苏芮默默起身,走下亭子忽又返身:“仙帝可知苏白在何处?”说毕顿时记起玄凌天说玄体在下界消亡后归位,那自然是与玄凌天融为一体了。
玄凌天微笑颔首:“苏白是我,玄天亦是。是我,亦非我。”
非我,是说那一切都是虚幻,不过是玄凌天的一次试炼,一次历劫,万千经历中的微不足道的一笔。
苏芮明白了,却没有改变她的决定。
玄凌天忽然起身:“等等,这瓶紫元丹你拿着,你……这具肉身不是很好受吧?”
苏芮回身,玄凌天含笑而立,天地失色,唯心不动。他此举或许有关切在内,却与她无关。她来到此间的痛楚,他早就悉数得知,却直到此刻才出手相助,为的不过点明她的处境,提醒她早些做出抉择罢了。
除了紫元丹,一同接过来的还有一枚玉牌。这玉牌即是玄凌天的身份玉牌,他用不着,苏芮凭此玉牌却可在玉仑境自由行走,哪怕是登入玉仑山顶的九层云塔。
同上,并没有别的意义。
苏芮接了这两样东西便回到了重雪宫,坐在桃树下将那一瓶紫元丹倒出来,个个圆溜溜地在掌心散发着紫光,本来飞翔在重雪宫外头的仙鹤纷纷飞落下来,侧着脑袋渴望地盯着那丹药,苍狐也控制不住舔了舔嘴唇。苏芮便将这些紫元丹撒向仙鹤,也喂苍狐吃了几颗。苍狐吃的满足,竟未发现苏芮一粒未服。
苍狐从未服用过丹药,吃下便觉丹田仙力翻腾,苏芮便传他炼化吸收之法。趁苍狐炼化这些丹药,她将玄凌天的那块玉牌系在腰间,缓缓出了重雪宫,在玉仑境内随意行走。
玉仑境内修士无数,有藏在洞府深处闭关万年不出者,也有懵懵懂懂刚入门者。是以,玉仑山下并不如重雪宫那般冷清。
苏芮见到了那日在幻影镜里看到的巨石、溪流、形成鹊桥的云端,还有许许多多白衣弟子。这些弟子看起来比那日她从幻影镜里看到的更为丰神俊朗、仙姿不凡。
苏芮看这些人,这些人也在看他。第一眼迷惑不解,第二眼看到她腰上的玉牌恍然大悟,后又现出一种极复杂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