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宫娥们将汤食彻底摆好,薛可蕊便振奋起来,她不着痕迹地看向身侧的赤术,她看见赤术暗暗对她一颔首。
薛可蕊了然,心中大定,她抬头看向上首:
迪烈身边的宫人接过汤盅后,照旧用银针探入盅内一试——
蚕豆粉又不是毒药,宫人自然试不出什么问题。那宫人进行完例行的测毒之后,才又将汤盅端端正正地放置迪烈面前。
迪烈似乎真的很喜欢这羊皮花丝汤,自这汤端上来他就有些迫不及待了,好容易等到宫人检测完毕,他一把抓起匙,端起陶盅便开始大口大口地喝起汤来。
而他身侧的周采薇照旧一副温柔的笑,忙不迭自怀中掏出一张绢帕,蘸上迪烈的嘴角,口里还无可奈何地劝诫:
“可汗您慢些,当心呛着……”
薛可蕊放心了,她长吁了一口气,终于低下了头,她用匙舀起一勺汤,慢条斯理地送入自己的口中——
唔……浓郁的鲜香充斥唇齿之间,鲜美的羊肉肆无忌惮地刺激着人的舌尖,挑逗人的味蕾。
好汤,好汤,果然是好汤!
薛可蕊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仰起头……
直到耳畔响起她梦寐已久的杂乱呼号声——
“可汗!可汗!您怎么了?”
有重物噗嗤一声闷哼着倒地。
伴随周采薇撕心裂肺的尖叫,凌乱不堪的杯盏碎裂、桌椅推拉声,人们开始疯了般地朝上首迪烈的方向冲去。
赤术也冲了上去,他丢下了身边的薛可蕊,同他所有的兄弟们一样,仓皇无措地涌到迪烈的身旁,做出一副难以置信又惊恐万状的模样……
诺大个宴会厅乱成了一锅粥。
身后有人在轻点薛可蕊的肩。
薛可蕊转头,看见一名将帽檐压得很低的侍卫凑到了她的身后。
薛可蕊心下了然,她拿眼最后望了望身前这沸反盈天的宴会场,后退两步,再转过身,义无反顾地跟着那名神秘的侍卫匆匆奔出了大殿……
来到大殿外的一处角落里,薛可蕊果然看见了周采薇,她正与另外一名侍卫一起,匆匆往小巷的最深处跑。
一名引路的侍卫对薛可蕊与周采薇低声说道: “走,快些!咱们从荷塘背后的北墙出去。”
薛可蕊颔首,加快了步伐,四个人一路飞奔,朝落英院背后那方被废弃的荷塘奔去。
在荷塘的入口,薛可蕊再次看见了身着内侍服的冯予,他扛着一柄大刀自一面假山的背后转了出来。他示意四人赶快随自己走,他们要穿过那个废弃的小院,赶到王庭的最北面。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五个人才刚赶到荷塘前,自那浓密的桦树林深处竟乌泱泱冲出来一大群披坚执锐的契丹兵。
他们头戴皮毡帽,身披犀牛皮甲胄,一手执盾,一手执长.枪,呼啦啦堵住了五人的去路,再将他们团团围住。
薛可蕊惶惶然,她气喘如牛,心跳如擂鼓。她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会有人专门在这荷塘边等着他们?
眼前的军阵被人自后排开。
薛可蕊看见一个男人自那排开的军阵间走了出来——
他头戴毡冠,有珠玉翠羽为饰,额后垂金花,织成夹带,并与发辫合并为一总。熟悉的靛蓝色左衽窄袖袍,腰间金革带……
赤术沉着脸站在了军阵的最前面。
薛可蕊惊呆了,她不知道赤术究竟是什么时候追上来的,他明明刚才还在大殿里哭天喊地地喊他的爹……
“殿下……”
薛可蕊口中喃喃,不知所措,冯予就在她的身边,她不能眼看着冯予被他们捉起来。
于是,薛可蕊自冯予的身后走了出来,她朝赤术奔过去。她知道他喜欢她,她要去求他放过冯予,只要赤术肯放了冯予,她什么都愿意听他的。
可是不等薛可蕊奔到赤术的身边,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声传来。自赤术的身后又转出来一个人——
皮帽幅巾,擐甲戎装,貂鼠作扞腰,精健强悍,虎体猿臂,不是契丹王迪烈又是谁!
第一五五章 斗转
迪烈很高兴, 冯予率领藩镇军残部骚扰他们契丹人的凉州驻军,折损了他好几员大将,连带文官也死了好几个,搞得整个王庭人心惶惶不说,让他这个可汗也颜面扫地。河西藩镇的治所都拿下了,竟然治不住一波流匪!
冯予的名字再度进入了迪烈的视线, 他很惊讶这个冯驾的侄子,在原本可以平安呆在中原的情况下,非要跑到已被契丹拿下的凉州来与他作对,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精神?
他们冯家的男人果然都是与众不同的!
迪烈的内心充满了激动。初次攻入凉州时,当得知留守凉州的指挥官是唐纪而非冯予时,迪烈心里还曾一度有些失望。那个英姿勃发的年轻男子,不仅有朝露般的美姿容, 还有让人不可小觑的战斗力, 迪烈非常渴望能冯予一战!
今天, 就是他迪烈的幸运日!冯予正立在他契丹王的长.枪下, 只会一脸阴鸷地望着他, 却不能再反抗。
终究还是他的儿子赤术技高一筹!
迪烈满怀喜悦地来到赤术身旁, 抬手拍拍自己儿子的肩,狠狠搂了搂,以示鼓励:
“本汗的好儿子!”
迪烈的喜悦溢于言表,眉梢眼角都堆满了笑。若不是赤术机敏, 顺藤摸瓜、将计就计, 一通操作化腐朽为神奇, 他迪烈怎能如此轻易就擒得那狡猾的冯予,得偿所愿!
赤术反倒比迪烈淡然许多,他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而是以手抚肩,冲迪烈行了一个礼:
“父汗,此次行动能够成功,儿臣的小妾薛可蕊亦功不可没。若非她赤胆忠心,替儿臣成功引出那反贼,儿臣怎能在今日生擒悍匪?”
迪烈忍不住又是一阵仰天大笑,他举拳轻轻捶上赤术的肩,口中啐骂:
“臭小子,见了那女人就走不动路了?这个时候也不忘替她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