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来到了秋鸣阁接女儿,薛可蕊要嫁进冯府,自然不能再住在这里。薛可蕊之前在冯府已经住了这么久了,现在才要回家,虽然有点捏着鼻子哄眼睛的味道,但是为了大家面上好看,这样子还是总要做做的。
门房恭恭敬敬地把这位未来的节度使丈母娘给迎进了府门,王氏这一次来冯府时,看见薛可蕊换了住处。这楼阁从外观看虽不显眼,内里却布置得精致又华贵,薛可蕊住在这小阁楼里吃喝玩闹倒也乐得其所。
王氏轻叹了一口气,她也说不上来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李霁侠战死,她心疼女儿小小年纪就得做寡妇。彼时寡妇二嫁绝对算得上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更何况二嫁还能再度嫁入豪门,这薛可蕊的人生不能不说是异常的精彩了。可是王氏心里,无论如何都生不起一丝高兴的感觉来。
当冯驾的行军大司马浩浩荡荡带着一队军士来到薛府告诉薛恒与王氏,下月节度使大人将迎娶薛家三小姐时,王氏惊得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冯驾虽位高权重,但是王氏和薛恒都觉得,对薛可蕊来说,他并不是薛可蕊的良人。
说起来,李霁侠战死,薛可蕊已经成了地地道道的寡妇,冯驾再娶薛可蕊本是无甚好指摘的。可是因为李霁侠与冯驾非同寻常的关系,他们二人虽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冯驾再娶薛可蕊,便颇有些“子死,父继妻”的味道。
这样肆无忌惮的做派暗合北方外族人“妻妾不外流,父死子继,兄死弟继”的粗鄙风俗,却为汉人所不敢苟同。
冯驾是节度使,大家不敢拿他怎样。可是背过身去,王氏觉得,怕是整个凉州,早都将他们薛府的笑话,看了个够。
有时候王氏想,被人取笑便取笑吧,好歹薛可蕊总是又嫁出去了。可是,王氏依然清楚地记得柳玥君当着她的面,与一桌客人说起冯驾时的那股亲热劲。她与冯驾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柳玥君只是回了京城,并不是死了。如今冯驾仗着凉州一带被战火隔绝,便真的放心大胆关起门来做了土皇帝,大张旗鼓也要娶了康王世子的遗孀。
如若凉州从此便与中原永绝交通,冯驾圈地自封为王,这事反倒还好处一些。可凉州深处苍茫大西北,怎么可能真的独立成国?不与中原互汇交通,凉州怎么可能还会有从前那般昌盛的模样?
一旦凉州回归中原,冯驾继续回京做他的官,那柳玥君依然是皇族一派,到时候可怜的薛可蕊又当如何自处?
凉州乱得早,王氏和薛恒并不知道京城的皇帝都已经逃去了余杭。但不管怎么说,冯驾与柳玥君做了那么久的“一家人”,现在陡然要娶薛可蕊,总是会让人对从前薛可蕊做康王世子嫔时,冯驾与世子夫妇三人之间的关系浮想联翩……
原来还当冯驾是个恭谦仁厚的,没想到竟然也是个笑里藏刀的混世魔王。
王氏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手下不停清点着面前被怀香拢在一处的大小物资。
可是薛可蕊却并不认为自己就要嫁给一个“混世魔王”了,她兴高采烈地盘算着自己今日离开冯府后会在什么时候再回来,冯状在冯府后院种的小麦怕是快熟了,也不知能不能赶上看冯状收小麦。
薛可蕊从来没做过农事,因战乱府中人手不够,她才跟着管家去后院的小麦地里,第一次看了冯状播种,并亲眼看见了小麦出苗。
薛可蕊大喜,仿佛发现了新的生活乐趣,她乐此不疲地跟着冯状去地里浇水,为小麦除虫,她亲眼看见经自己双手打理的小麦结出了穗儿,心中的愉悦,那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娘,您说,我还能赶得上看管家收小麦吗?”薛可蕊忧心忡忡地相询自己的母亲。
王氏抬头,看见薛可蕊容光焕发的脸也忍不住失神:蕊儿嫁两回了,也只有这一回看上去才有了盼嫁的感觉。她似乎早已忘记当初她嫁给李霁侠时是怎样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不过今日从她那从未放下过的嘴角来看,薛可蕊只怕也早已将那位可怜的世子爷抛去了爪哇国。
王氏记得薛可菁曾经说过,李霁侠对薛可蕊甚是宠溺,就连薛可蕊被算命的人说往后要做皇后也能不往心里去,还极力维护薛可蕊。
如此通情达理的夫君,也不知为何仿佛从未走进过她三姑娘的心里?自李霁侠战死后,王氏就从来没有见过薛可蕊在离开那灵堂之外的任何地方,为李霁侠祷告过,更别说提起过李霁侠的名字……
王氏没来由的有些生气,虽然明知道李霁侠已经再也回不来了,再怎么怀念他,为他好,他也无法感知得到,但是王氏依然会为薛可蕊的薄情和寡义感到有些不可理喻。
王氏禁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蕊儿……”
“霁侠走了有多久了?”
“嗯,母亲为何突然问这个?”薛可蕊有些惊讶,母亲为何把话题突然跳到李霁侠身上。
“唔……”薛可蕊偏着头,估摸着想了想。
“也有小半年了吧。”薛可蕊砸吧砸吧嘴。
王氏沉下了脸,“蕊儿,你先头的夫君是一月半失踪,二月最后一日被冯小将军找的。到今日也才四个月零十五天,哪里到了小半年了?你自己夫君的忌日,竟然还没我这个做丈母娘的算得清楚。”
薛可蕊定睛,看见母亲暗沉沉的脸,知道母亲不高兴了,她收起了嘴角的笑,立得端端正正:
“娘为何这样表情,不过没算清楚时日而已……”
薛可蕊噘着嘴,心中有些委屈。她要嫁给冯驾了,心里高兴,所以一时间有些得意忘形。下意识觉得距他走的时间太短,自己就要嫁人不大好听,便用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小半年”来试图粉饰太平。
可是,难道因为李霁侠战死了,她薛可蕊就应该每日哭哭啼啼,就连再嫁他人也非得要端出一副悲痛万分的模样才行?
王氏似乎并不这么想,她转身走到茶桌旁,撑着桌沿缓缓坐下。
“蕊儿,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霁侠是你从前的夫君,为何为娘就从未听过你提起过他一句呢?说来他也陪了你逾三年,就算你们二人没能诞下孩儿,但是你也不能把人家说忘就忘了吧?”
“……”薛可蕊无语,她不明白母亲今日究竟怎么了,自己要嫁人了,母亲反倒还嫌她太高兴?
“娘,你到底怎么了?”薛可蕊正色向母亲问道。
或许觉得自己如此扫女儿的兴,也有些不对,王氏缓和了表情,定定地看进薛可蕊的眼睛:
“蕊儿,你要嫁人了,原本也是一件好事。可是霁侠毕竟离开你还不到五个月,你就如此匆忙地嫁人,若是他泉下有知,岂不为你们二人过去的三年寒透了心?”
“蕊儿。”王氏伸手示意薛可蕊走过来一些,她拉起薛可蕊的手,扬起脸,露出最柔和的笑:
“可不可以跟娘先回家,咱们再替霁侠守个小半年,凑齐一年。明年春天,你再与节度使大人成亲?”
再守小半年,怎能凑齐一年?那不也才大半年吗?母亲为了劝自己不嫁人,捡起自己“夸大其词”的手段来倒真是得心应手……
薛可蕊惊讶,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从来丧夫的女子都很难再嫁,好容易能嫁人,哪一家父母不火烧眉毛地将女儿送出去,生怕男方后悔,女儿又得继续守寡。可自己的母亲倒好,生怕自己嫁早了,拖着拽着的不让自己嫁人!
能早一天嫁给冯驾,薛可蕊决不会再拖一天,她早就迫不及待了。他们二人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可不能再拖了。
于是薛可蕊撅起了嘴,果断地一扭腰,“不。”
王氏惊讶,直起身来板起脸问她,“你就这么着急地想要嫁给他?”
薛可蕊也不遮掩,直截了当地回答王氏,“是的,如果可以,女儿巴不得明天就能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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