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可蕊来到冯予住的木槿园, 听伺候的婢子说冯予睡下了, 她便没有再进去。薛可蕊抬头看了看还没完全落下的夕阳,心知冯予怕是要难过挺长一段时间, 便不再进屋打扰他,只开口问那婢女,小将军是否还住得习惯?
婢女点头, 说小将军挺好伺候的, 崔家庄子里东西也挺齐全,没有缺什么。
薛可蕊放心,转身便往院外走。来到通往群芳园和牡丹园交接的大花园时,她停住了脚,薛可蕊想,还需要再去看看冯驾的情况么?
崔家准备得挺好,吃的用的皆备得足足的, 想来也不会缺什么, 再说伺候冯驾的小厮婢仆若发现缺东西,一定会去找管家要, 自己不去看也饿不死那节度使大人。
这样想着, 薛可蕊就迈开步子往自己的牡丹园走, 可是走到一半又掉转身来。虽说这崔家要啥有啥,但是自己负责此次休假活动, 安排大家的吃住行, 自己这个“总管”用心周到地照顾每一个人, 偏不管他冯驾, 也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如此厚此薄彼,说不定还会引得那男人多想,以为是自己心虚,对他还有想法,不敢去见他。
如此走了停,停了走,折腾了半天,薛可蕊终于下定决心还是要去群芳园看看,哪怕就在院门口问问冯状也是应该的。
于是,薛可蕊掉头便往群芳园而去,来到院子的门墙外,不等她开口,便看见冯驾立在院门口在跟冯状交代着什么。看见薛可蕊远远地来了,冯驾便停下与冯状的谈话,转过头只等着她走过来。
薛可蕊心下一跳,暗道果真不巧,这人正好也站在屋外。
可此时已无后悔药好吃,薛可蕊定定心神,鼓起一口气往院门口走去。来到二人面前冲他二人见礼后,薛可蕊扬起明媚的笑脸相询冯状:
“状叔,群芳园可有缺什么?”
冯状拱手道喏,“谢世子嫔关心,冯大人这里一切都好。只是西厢靠着一块塘,周遭山石嶙峋,草木蔽日,视线也不好。这块塘也不知是装什么用的,光溜溜杵在这里,平白给冯大人的护卫们增加了不少负担。老奴正跟大人商量,是不是去找崔管家把背后那樱草园打开,让大人搬去那儿住……”
不等冯状说完,薛可蕊忍不住捂住嘴儿笑出了声。
“状叔有所不知,这块塘是预备好引庄外那温泉水进来的,只因那温泉水毕竟不是崔家一家的,耗费太多怕引起周边住户的公愤,所以平日里也不敢随便引水。这塘又是一方死塘,温泉水不能循环,囤久了也失了意味,崔管家便说等咱们都到了,要泡热汤时再放进来。只今日咱们来得晚,崔管家问过我是否要放水,我便让他算了,今日大人先休息,待明日再放也不迟。”
冯状了然,原来是引温泉水的。这崔宅果真大手笔,那温泉在崔宅的西南边,群芳园在崔宅的最里位置,要把水引到这院子里来,可得要挖好长一条暗道。为了让贵人住得舒服,还备了这么长一条引河,当真是煞费主人家一番苦心了。
得知这塘并非什么安全隐患,冯状便放下心来,冯驾也笑道,“我说冯状,你是不是少见多怪了,若真的去问人崔管事,怕是要被人笑话了。”
冯状不以为然,摸着脑袋兀自笑,“大人莫怪,谁叫他崔家手里没那份从容,却又学那贵胄要排场,搞得如此不伦不类,该是我笑他才对。”
冯驾点头,说还是冯状管家说得对,他崔家就是典型的心有余而力不足,活该被管家笑。既然隐患排除了,冯驾便让冯状各自退下,眼下这里没有什么需要他伺候的了。
眼看冯状退下了,又只剩薛可蕊与冯驾两人对立院门口。薛可蕊想走,又觉得二话不说走了更尴尬,便开口问冯驾:
“大人,听崔家管事说,崔家二老爷明日要来庄子亲自伺候您。”
崔家二老爷是冯驾手下的都虞侯,他的一举一动,冯驾自然了如指掌,哪里用得着薛可蕊来汇报。可是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别扭,这个话题也是薛可蕊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哩!
“呵!”冯驾却显得挺自然,及时捧场地对薛可蕊的话作出回应:
“崔子楷啊,他要替我练兵,我已经令他别来了,若是借口来陪我耽误了练兵,我还要罚他。”
薛可蕊默然,合着那崔二老爷这马屁算是白拍了。
说完这个话题,薛可蕊再找不出话来问冯驾,便立在门边低着头兀自发呆。
耳畔响起冯驾低声的询问:
“侠儿对世子夫人还好吧?我听蔡九娘说你与侠儿最近都颇为和顺。”
薛可蕊一愣,抬起头来看见冯驾正望着她,脸上都是关怀。
薛可蕊心下冷然,暗道:反正你只是一个做臣子的,狗拿耗子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心中陡然赌气不想理他,便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我过得很好,节帅不必担心。”
唤他节帅的,多为官场上冯驾的同僚或下属,才会用冯驾的军职作为对他的尊称,家里人可不会如此生硬地唤他。听她唤自己的军职,又见她一副高冷勿扰的模样,冯驾了然,知道她生气了。觉得好笑,心中有莫名的柔情涌动。
他笑眯眯地点头,依旧恭谨和顺的模样:“那就好,今日辛苦世子夫人了,到这庄子来玩你可开心?崔家的吃食你可还习惯?”
耳畔回响着冯驾温柔的声音,就像情人间关怀的呢喃,可实际上他分明就是与自己划出了天堑般的界限的!
薛可蕊莫名变得愤怒起来,她无比讨厌冯驾用这种态度与自己说话:这男人为何就那么爱与人牵扯不清?既然把自己当作了皇家的主子,为何依然还要用这种声音同自己说话,这不是以下犯上又是什么?
她不耐烦地拿手往空中挥了一下,似乎这样就可以将冯驾那暧昧不清的低语给统统赶走。
“节帅,我若说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我讨厌跟你们在一起玩就想搬回秋鸣阁,你会答应我的请求吗?”
薛可蕊抬起头,死死盯着冯驾的眼睛。
气氛莫名地陡然变得紧张,冯驾愕然,愣了一瞬,对着薛可蕊摇摇头,正要张嘴补充两句,却又被她狠狠打断:
“省省吧,节帅!既然您什么事都做不了,就少来琢磨我究竟舒服不舒服,开心不开心了。您还有什么事吗?若没事,我就走了。”
薛可蕊义正严辞地斥责冯驾不该如此滥表关心,全然不顾是她自己先要留在这院门口听冯驾说话的。
冯驾却不是一个爱挑刺的人,他并没有揪着是薛可蕊先来寻他的这一点纠缠,只正色道,“世子夫人,我只是担心你……”
“你少这样假惺惺了!我是世子嫔,你有资格担心我吗?”
薛可蕊面上怒气冲天,她望着一脸错愕的冯驾心中畅快,只觉得有种把这数月的积怨统统都发泄出来了的感觉。
“……”冯驾默然,再也说不出话来,望着薛可蕊怒张的眼一脸惨淡。
见冯驾吃瘪,薛可蕊感叹自己为何如此迟钝,从前居然不知道还可以用这“高贵的身份”肆意欺压冯驾?
这感觉真畅快!
冯驾眉头紧皱,眼里有看不明的风卷云涌。
薛可蕊觉得自己的气势已经到位了,于是她高傲地昂起头,从鼻腔里轻蔑地喷出一声“哼”!转过身,施施然往院外走去……
……
薛可菁敛袖收腰,甩开大步拼命往西面赶,她记得薛可蕊说过要去看看冯予,她也想跟着,说不定——
还可以看看冯驾。
可是,当薛可菁刚奔至木槿园外那方花园的月洞门外时,她听见墙根底下有人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