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驾望向李霁侠的眼中尽是鼓励,他希望李霁侠能表达出他的意见,那么他就好继续下面的话了。
可是李霁侠注定要让冯驾失望了,虽然李霁侠惯来恣意,但在李霁侠心中,他始终是将母亲的感受排在首位的。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哪怕他有再多想法,如果母亲强力坚持,他也一定会委屈自己,尽量满足母亲的要求。
此次冯驾与薛可蕊之间的过节对柳玥君伤害至深,当着自己母亲的面,李霁侠不忍再往柳玥君伤口上撒盐。在柳玥君灼热目光的注视下,李霁侠口中呐呐,吭吱了半天,心中虽万般不愿,依然用低如蚊蚋的声音说:
“世子嫔的事,孩儿听母亲的……”
冯驾不语,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薛可蕊在求他时说,宁愿被休出府去也不要再回枫和园。
如果依冯驾原来的性子,为了康王一脉的和谐安宁,此等夫妻内闱事,柳玥君与李霁侠达成一致后便自然可行。原本就是李霁侠夫妻之间的事,他一做姑父的,有何插手的必要?可是这一路走过来,他也算看了个清楚又明白,此时的他倒生生憋出来一口恶气。
看着柳玥君望向李霁侠时,那逐渐扬起的嘴角,冯驾气定神闲地抓起手边的一只玉雕核桃兀自摩挲,口里说出的话惊倒了在座的一大片人:
“既然要休了薛家小姐,那么待她出府时,我把她收作义女,就留在我府中,改日给她再择夫婿另嫁。”
第六十六章 蜕变
柳玥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再次成功被冯驾点燃。
枫和园闹翻了天, 战火集中在冯驾与柳玥君之间, 就冯驾要收薛可蕊为义女这一说辞蔓延开来。
柳玥君自是不答应的,她看不惯薛可蕊已经到了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的地步,怎么都不对付。
可是冯驾说了,既然都被你们休弃了, 我怎么处置, 你们母子还管忒多作甚?
冯驾这一次倒不是纯粹为了兑现自己对薛可蕊的承诺,他也是真的想替薛可蕊打这个抱不平。李霁侠是扶不上墙的,枉为人夫,薛可蕊年纪轻轻被婆母如此对待,就算薛恒没有给他冯驾进贡过巨资,他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冯驾态度很坚持,柳玥君气急败坏, 愈发肯定了冯驾就是心怀不轨。要不是胡嬷嬷使劲拽着, 柳玥君又会忍不住爆出更难听的话。
李霁侠默默地缩在墙角,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他不想休掉他的妻子, 仲父说好了要帮他的, 可说了半天却说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有了冯驾这个兜底, 柳玥君再不敢提休妻的事了,休掉薛可蕊岂不正好便宜了这对“奸夫淫妇”?
柳玥君要薛可蕊留在世子嫔的位置上, 却不准她再回枫和园。她要求冯驾撤走他安排在秋鸣阁的边防军, 薛可蕊是她的儿媳妇, 理应由她看管。
冯驾不再说话, 他没有理由拒绝柳玥君,虽然他很不想撤走他的兵士,但是他的确没有立场插手康王世子嫔的生活起居。
“玥君,我的兵我可以撤走,但是你要知道,世子嫔不是人犯,你若肆意体罚、虐待她,当心传出去你就得吃官司。”冯驾说得一本正经。
柳玥君冷笑,“吃官司不也是你来判吗?你便可以趁此机会将我打入大牢,正好永绝后患。”
冯驾捏着玉雕核桃笑得意味深长,“并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我会向陛下上奏,荣国夫人肆意虐待康王世子嫔,有辱皇家威仪,你看陛下会怎么办?”
柳玥君不再与他争,望着冯驾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不想与他说话,蹭地一声冲到冯驾面前,连推带搡地将他撵出了拢翠园。
言尽于此,二人的底线也都互相探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薛可蕊的事就这样再度稀里糊涂地永久性搁置起来,柳玥君被迫止戈,虽万般不情愿,但柳玥君想:
不管怎么说,有自己看着,薛可蕊再翻不起天,那就够了。
……
薛可蕊终于如愿以偿了,冯驾的执行力果然很强,自己要留下来在这秋鸣阁躲清闲,当真就留下来了。她很庆幸自己在最后关头揪紧了冯驾,只要有这卫道士出手,哪怕是泰山崩于前,自己也能真的做到面不改色了。
冯驾的态度如此鲜明,虽然他一再否认,但他与薛可蕊之间那若有似无的,不可言说的晦涩关系足以引起旁人的瞩目。
可是,旁人再瞩目也不能把冯驾怎么样,因为冯驾的行为并无任何可指摘之处,就算你把冯驾的所作所为都捻出来一一排揎,他所有行动的目的,都只是为了让这位皇家的媳妇能在冯府过得稍微像个主子样而已。
自那次佛寺遇险,冯驾拿兵围守秋鸣阁与柳玥君对峙事件发生后,冯驾似乎自觉与柳玥君扯破了脸皮,再对薛可蕊施以援手起来负担倒是少了许多。
他觉得秋鸣阁房屋太破,想给薛可蕊挪地方,被薛可蕊主动拒绝。薛可蕊认为自己“抛弃”李霁侠,转投冯驾的帐下已经够刺激人了,她不想把自己的对手逼上绝路。
见薛可蕊铁了心要住在秋鸣阁,冯驾拗不过她,便派来了工匠,将秋鸣阁的屋顶、门墙统统都给整饬了一番,不说让这一方小阁楼变得富丽堂皇,至少也不能像个燕雀之居。
见冯驾替自己整饬房舍,薛可蕊倒是没有拒绝,这蓬门筚户的,住起来也的确不舒服,冯驾要弄便弄吧,她薛可蕊完全没必要为了某些人莫名其妙的心情委屈了自己的身体。
而在薛可蕊眼里的这“某些人”的心境,也的确因为这次秋鸣阁对峙事件发生了重大的改变。柳玥君第一次开始正视薛可蕊,那个不起眼的,看上去愣愣的小姑娘,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向来都知礼节、懂进退的冯驾频出错招!
柳玥君不是傻子,待到真的尘埃落定,冷静下来的柳玥君,反倒不再像初始那般声嘶力竭地大肆宣扬冯驾觊觎人妻,枉为人臣。柳玥君知道,痛击冯驾除了让冯驾更快地离开她,什么好处都捞不到。她绝口不提灵钟寺的事件,开始主动向冯驾示好,就连她对薛可蕊的态度也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柳玥君不会真的虐待死了薛可蕊,秋鸣阁每日的膳食出乎人意料地继续维持了冯状张罗时那样的五个荤菜三个素菜,一份小吃一盅汤。各院每日的时令果子糕饼,李霁侠有的,薛可蕊也一定有。每月各院贵人们应该裁的各色衣裳,薛可蕊也一样不少。
原以为要粗茶淡饭、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的薛可蕊,意外地反倒过起了与从前一无二致的锦衣玉食的好生活。
更重要的是,柳玥君也没有派出护院将薛可蕊监禁起来,她依照府中主子的标准给薛可蕊添置了丫鬟婆子,只是秋鸣阁的婆子较其他院子的来得更粗壮一些……
今日自己这一切都是冯驾给的,薛可蕊深谙家宅内院角力之道,自然也知晓柳玥君派出身强力壮的婆子来她身边的意思。无非就是限制一下自己的社交范围,柳玥君要防的并不是薛可蕊偷跑出府,只要李霁侠与冯驾不来秋鸣阁,冯府的天下就还是她柳玥君的。
薛可蕊暗笑,其实她自己并不介意就主动呆在这秋鸣阁,哪儿也不去。至于男人的脚嘛……柳玥君应当反思的其实应当是她自己。
……
寒来暑往,很快入了夏,薛可蕊当真每日都安安静静地呆在秋鸣阁那儿也不去,除了偶尔与艾沙在秋鸣阁竹篱笆的院子里说说话、弹弹琴,便守着一盏油灯替李霁侠祈福。
冯驾本就谦谦君子,惯来举动有度,进退从容,一旦安排好了冯府众人的归属与状态,自然便又全身心投入自己的节度使公务之中去。将邱五撤走后,他除了亲自来验收过一次秋鸣阁的整饬情况,和检视婢仆配备与器物安排后,便再也没有在薛可蕊的眼前出现过。
冯府诸人回到了自己应循的生活轨迹中,除了秋鸣阁多了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薛可蕊,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薛可蕊嫁做世子嫔以前。
只是经此一变的李霁侠却出人意料地,似乎涅盘重生了——
他不再抗拒冯驾对他的苛刻要求,主动住进了西大营最普通士兵的军营。李霁侠同士兵们一起在烈日下扛枪,一道训练至夜深。他甚至比普通的军士们还要辛苦,因为冯驾每日上午的例行巡查与议事会,李霁侠都要一同随侍学习。
李霁侠甚至开始学会了沉下心来认真管理聚集在西大营屯营外卫城的西番流民事务,为切实解决流民带来的社会及经济问题,冯驾允许流民就地入籍,并将他们聚集在西大营屯营西北的卫城内,统一教授并组织西番牧民们放弃游牧,改从事耕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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