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可蕊实在有些累,如今还要继续走路去栗子坡,自然憋了一肚皮的火。但人家是官,她是民,虽然心中不爽利,却也不敢言,只好让怀香搀着自己避开了官道,绕进湖岸的小路,继续往西边走。
一路上有柳絮翻飞,带动满树五彩的绮罗,像春风吹开了千树繁花,又似烟火纷纷,乱落如雨。各式豪华的马车挤挤挨挨,散布满路芳香。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笑语喧哗中有两骑疾驰而过——
一匹赤红大马喷着响鼻,踏着零落的步伐在人群中打着转。其背上跨骑一名少年,神仪明秀,朗目疏眉。他身穿玉色团领袍,织锦蝠云纹滚边,镶金嵌宝玉銙带,墨黑长靿靴,通身气派,却略有病态。
他勒紧缰绳,止住了马步,扭头急切地望向身后,眸中微闪。
“予二哥……”
其前方不远处,一名身穿绯色锦袍的少年闻声策马折返,“霁侠在寻什么?”
玉袍少年浅笑,“二哥可曾看见那个姑娘……”
“哪个姑娘?”绯袍少年极目看向眼前接踵抆肩的茫茫人流,一脸茫然。
“提着一篮花草,头上带个草圈……”
“草圈?”
绯袍少年快要笑出声来,“卖身的?”
在他印象里,人市上卖身的女人才会在头上插束稻草。
“嘁!二哥说笑……”
玉袍少年来不及再搭理他,兀自急切地催马便往来路走。
那姑娘有一双转盼多情的眼,如一汪明月陡然照入他的心房,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只无意识地随着人流往前走。
身后一只遒劲的手拉住了他的胳膊,“霁侠,你如此四处乱跑,夫人本就不高兴了,如若你再耽误了进城的时间,让你义父枯等,当心你母亲拿板子抽你。”
玉袍少年不说话,兀自催马向前,他抬手想要推开绯袍少年阻拦的手,却没能走出多远。绯袍少年将他拽得紧紧的,一边往回拖,口中一边念:
“霁侠不是向来都说庸脂俗粉怎能入眼?如今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在这穷乡僻壤竟然还能看见清水芙蓉了?”
玉袍少年急,无奈力气比不过别人,只好一脸焦灼的且行且退,一边继续转头往回找。
他想找那水红的袄,粉蓝的裙。她的云鬓低垂,松垮垮拢在兰草环间。娉娉婷婷,出尘脱俗,如神仙妃子。
姑娘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笑语盈盈地随人群走过,空气中有香气飘洒。少年在人群中寻了千百回,猛然一眼,他看见在红飞翠舞的尽头,她正立在摇曳纷飞的落英间——
心头有韶光乍现,李霁侠粲然展颜。
姑娘,我一定会来娶你……
……
薛可菁老远便瞧见了自己的父亲,立在官道的对面,混杂在人群中,正一脸讨好的仰头冲他身侧一名魁梧的男人说话。
心中一阵激荡,她似乎能笃定那名身材魁梧的男人的身份。他肩宽背阔,猿臂蜂腰,周身充斥着的是满满的,经年沉淀后的遒劲的筋骨。他剑眉修目,英气逼人,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身后有威风凛凛的侍卫与兵士。
薛可菁一个示意,云岑明了,她低眉颔首冲值守在官道边缘的执戟兵士走去。
云岑来到卫兵的身后,她越过卫兵的肩冲官道对面的薛恒大喊:“二老爷!”
薛恒听见了云岑的呼唤,他转过头,看见立在卫兵空隙间的大女儿冲自己道着福。他有些惊愕,忙向身侧的男人告罪,并三两步穿过官道来到薛可菁身边。
“菁儿,寻来此处有何事?”
“爹,女儿被虫咬了,鼓起好大个包,却寻不见马车了……”薛可菁一脸委屈,说话间撩起袖口,露出手腕上老大一个红疙瘩。
薛恒低头见那红包,心疼得口里啧啧直吸气,“咳!我说你呀,准是钻去不该去的草笼子里了,来来来,爹爹车上有香茅油,随我过去,爹爹给你取来搽搽。”
说着,薛恒领着薛可菁便往人群背后走,好一番折腾,总算收拾妥帖了,待父女二人折返,只见官道中央一阵人马喧哗,原来是荣国夫人柳玥君的车驾到了。
薛恒一阵激动,急急便往人群中央挤,今日他是代表薛家前来迎接荣国夫人与李霁侠的,他还带了两驾车的礼品,可别在关键时刻给落下了。
薛恒常年经商行走江湖,讨人好颜色可是一把好手。他热情洋溢地准时出现在了冯驾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就在冯驾将柳玥君自马车上迎下来,抬手指向身后那帮随行迎接柳玥君到来的,有头有脸的各色人物时,冯驾第一个便看见了薛恒那张见牙不见眼的笑脸。
“玥君,此乃薛府的薛二老爷,咱河西最大的正和堂药铺便是他开的,我藩镇军的马匹与草药也全靠薛老爷鼎力支持呢。”
冯驾立在柳玥君身侧,脸上挂着暖暖的笑,他的声音低沉又温和,他如常耐心又仔细地向柳玥君介绍着身后那乌泱泱的一大群人。
柳玥君很有名,不仅仅因为她是李霁侠的母亲,柳玥君自己的爹本身就是煊赫的柳国公爷。柳国公爷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嫁给元帝做了皇后,剩下一个虽然比较惨,嫁入康王府成了寡妇,但也是地位高贵的,有诰命的荣国夫人。
冯驾被元帝指给了柳玥君的儿子做“仲父”,却没有被指给柳玥君做夫君。一来是因为柳玥君毕竟嫁过人,再是高贵的贵妇,元帝也不好直接指定让冯驾来接盘。二来,冯驾接手了李霁侠,柳玥君也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只要她有点脑子,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冯驾对李霁侠爱得深沉,柳玥君心知肚明。冯驾经年东奔西战,柳玥君也长期随侍儿子左右。虽然冯驾并未续弦,但柳玥君与冯驾的关系,在众人眼里,似乎早已板上钉钉了。
薛恒恰到好处地提点:荣国夫人自京城一路行来定然吃苦受累不少,凉州地处西北边陲,却是河西的鱼米之乡,蜜瓜与人参果是凉州的一绝。今日在下用车马拉了,随夫人一道送去府上,晚些时候夫人便可以尝尝咱河西的瓜果了,定然与中原是大有不同的。
柳玥君抬眼,果然看见薛恒身后不远处,两驾鎏金朱漆大马车。宽大的车身沉甸甸的,马儿轻轻走动间,而车身竟丝纹不动,显见得非一般果子的分量。
柳玥君笑得开怀,这薛家她也曾听闻过一二,河西的大部分买卖他薛家几乎都有涉猎,早已非一般豪商所能比。她笑眯眯地望着薛恒,口中说着感谢的话,并提醒薛恒,过几日节度使大人要在府上开宴请,薛老爷务必要将家眷带来,她也迫切希望能早日见到薛恒的夫人与儿女。
话音刚落,身边递过来一篮花草,有女子娇软的声音传来:
“民女薛可菁见过荣国夫人,今日乃上巳节,民女无甚好送,只采得这一篮子花草,送与郡主,聊表寸心,只盼夫人也能喜欢上凉州的山水与花木。”
柳玥君转头,对上一双含羞带怯的翦水双瞳。
“这是……”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