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表示感谢, 却一直没有和袁秘书有任何眼神接触, 吸管插进冷饮杯里, 慢慢咀嚼着珍珠。
平时木夏喜欢利落的打扮,头发扎成马尾或者盘起来,现在左脸、左胳膊、左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抆伤, 为了遮掩, 她披散着长发, 穿着宽松的长袖衬衣和长及脚踝的裙子, 竟然有了些文艺女青年忧郁沉静的气质。
袁秘书在土豪村村委混迹两年,底层、中产、上流三层社会都游刃有余,修炼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木夏现在几乎把全身包裹起来、拒绝眼神接触、含着吸管, 却没有吸吮的小动作, 这种肢体语言分明表示正在封闭自己, 不想说话交谈。
明明早上还是个元气满满、活力四射的民宿小老板,现在……袁秘书愈发自责,琢磨着如何帮她走出低潮。
夜晚,行车在蜿蜒山道上,夏天多飞蛾蚊虫,这些小东西都有趋光性的本能,纷纷往车前灯上撞,到了次日早上,车灯上会糊着一层黑芝麻般千千万万的虫尸。
木夏含着奶茶吸管,靠在车门上,默默看着千军万马撞车灯的场面,说来也怪,平时这种极常见的场面,今晚却觉得莫名的悲哀。
木夏闭上了眼睛,袁秘书以为她睡着了,可是当车停在民宿门口,她睁开了眼睛。
赵小咪在外面等候,努力装作轻松的样子,“三胖今天上了三个补习班,很累,八点给他洗了澡,念了两本绘本就睡了。”
木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没有说话,回房间去了。
三胖趴睡,抱着一只沙皮狗布偶。
木夏脱了鞋,侧躺在三胖身边,像黑山老妖似的,轻轻嗅着好闻的小孩味。
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无法用言语形容,而且只有最亲的人才会闻出这股味道,好像第六感似的,类似养猫的人“吸猫”,心中有爱,方能感受。
吸了约十分钟的小孩味,木夏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她吻了吻三胖的发顶,喃喃道:
“别人都说你是累赘,取笑我是扶第魔。其实你才是我的力量之源,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你会帮姐姐度过这一关,就像以前面对无数道关一样。”
清晨。
林焰蓦地从上铺坐起来。
他又做噩梦了。
这次的梦境还是那个玫瑰花园,只是情节有所变化,小男孩和父亲打水枪玩耍,有黑影朝着父亲开枪,父亲中弹,胸口的鲜血像是绽放的玫瑰花。
他在一旁干着急,朝着蹲下捂脸,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男孩大吼道:“不要怕!睁开眼睛!看清楚劫匪的脸!看他的脸……”
林焰不愿意回忆噩梦,一看手机,早上四点,穿上跑鞋,开始晨跑。
黑礁岛位处东经120度,夏天四点就天亮,林焰踏着晨雾,沿着山路匀速奔跑。
此时,由于太早,就连鸟儿都没起来,山林寂静,林焰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蓦地,一个人影在清晨薄雾中走来,她披散着头发,长衣长裙,发梢被晨雾浸透了,微微蜷曲,脸色苍白,神情迷惘,好像掉进了兔子洞的爱丽丝。
是木夏,长发遮盖住了左颊的伤痕,但微微发青的眼圈是遮掩不了的。
林焰习惯了木夏强悍贪财抠门,见到她脆弱敏感的一面,不禁多问了一句, “做噩梦还是失眠?”
木夏,“噩梦不断,干脆起来走走,没事,你跑你的,不用管我。”
两人抆肩而过。
本就是不算融洽的老板和员工、债主和欠债人、猫和老鼠的关系,见面点头而已。
林焰后头,看见木夏形影单只,犹如梦游,恍惚中,他似乎看见一个小男孩的背影站在木夏身边。
林焰心下一触,说道:“第一次看见有人在你面前死去,很害怕吧。”
木夏没有理会,心道,废话,在梦里都能听见蓝脸人脖子咔嚓断裂的声音。
林焰顿了顿,追了过去,说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其实……我也有过这种经历。”
木夏停住脚步。
在这个时候,任何安慰开解的话都是苍白的,她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世界有了隔膜,并非她刻意封闭自己,只是觉得对方不会理解她此刻的感受——连她自己也无法用语言表述自己的感觉。
只是开口就觉得累,而且说了也无用。
而林焰自称有相同的经历,令木夏有了开口的兴趣。
林焰也从未跟人提过自己的童年阴影,他一直刻意遗忘,可是十几年过去,阴影依然时常以各种形式出现在他的噩梦里,结局都是父亲中枪死亡,小小的他无能为力。
始终摆脱不了。
林焰闭了闭眼睛,而后睁开,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说道:“那个人是我父亲,我八岁的时候,亲眼看见他中枪,死在我面前……”
林焰的父亲在山西搞煤矿发家致富后,目光瞄准海外,开发海外矿产。
菲律宾盛产高品质的铁矿石,政权的频繁更迭给了海外矿石商人们可乘之机,纷纷买下矿山开矿,华人占据了群岛大部分的矿山资源。
林父在菲律宾站稳脚跟后,买了一座大房子,在林焰寒假的时候,接了老婆孩子来温暖的菲律宾度假。
一家人团聚,和和美美,林焰乐不思蜀,某天和父亲在花园玩乐,闯进来匪徒,一枪将林父击毙,当场死亡。
亲眼看着父亲死在面前,八岁,也就比现在的三胖大三岁而已,真可怜。
木夏听得胆寒,问:“抓到劫匪了吗?”
林焰摇头,“我当时吓傻了,什么都不记得,更别提匪徒的脸。大夫说人的大脑遭遇强烈刺激后,为了保护自己,有时启动截断功能,把残酷的场面抹掉……”
事发之后,林家的护院保镖赶到,匪徒跑了,林母报警,菲律宾政权不稳定,警方能力有限,林父的亲大哥出重金请了菲律宾的华人黑帮出马找凶手。
黑白两道,均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