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大局既定,经由内阁商议,连带着宋宁在内的一众秦王党都被抓了起来,满门抄斩是假的,只是以直隶总督为首的几个要职须得换个晓事的来做了。
孙朝远看着清正,心里也是知事的,知道秦王和齐王必定不能放,他倒也果断,直接把人以叛乱之名关进了宗人府,估摸着活不过今冬,随后就是朝堂的新一轮清洗,从地方官员到朝中要职,各处都换上了新面孔。
新君不过五六岁年纪,亲政还早,又没有个能垂帘听政的太后,倒是有个大将军的外公,可惜常年守卫边疆,真正孤立无援,长青不大把心思放在小皇帝的身上,内阁却看重得很,每日内阁廷议过后,都要阁臣轮班去为小皇帝讲课。
长青近日有个想法,前朝东厂最初是监察百官之用,后来和锦衣卫合并才有了审查私刑之权,如今内阁主政,东厂的职能也大大增加,只靠着一干太监往来行事,未免落于下乘,他想着抽调些人手来,重组一个听命东厂的锦衣卫。
孙朝远对他的想法十分支持,这也主要是因为皇城巡防全部几乎依附于五城兵马司,而五城兵马司只是小衙门,轻易得罪不起勋贵高官,遇到许多事情都无法迅速控制局面,而皇宫禁军又不是他们这些外臣能调动得了,总是使唤太监,那他们成什么人了?
征调锦衣卫容易,难的是要挑一个身份上压得住,又能听命于东厂而不起二心的指挥使,不是长青妄自菲薄,这年头笑娼不笑贫,多少人心里羡慕东厂的权势,然而嘴上说起来,总要在后头加声呸,说到底就是看不起他们这些没了根的人,越是身份高,越是这样。
按着长青的意思,这人年纪不能太大,蠢点笨点都没关系,要的是心眼直,敢作敢为,人最好是在勋贵或高官子弟中选出,听了长青的话,孙朝远思量了许久,倒是乌选盯着他半晌,冷哼道:“说的不就是你孙家那小爷吗?”
孙朝远的孙子叫孙盛,是京城一等一的纨绔大少,二十啷当岁的年纪,招猫逗狗爱玩鸟,走街串巷口花花,前阵子为养个二房把自家正妻气得回了娘家,如今幡然悔悟,天天赖在乌府门口,赌咒发誓说自己已经改邪归正,只要娘子肯跟他回家,他马上就去干出一番事业。
首辅的孙子,身份上是够了,只是孙大少的纨绔之名……长青略想了想,看着孙朝远不大好看的脸色,话到了嘴边变成了一句:“大人,不如就让小公子试上几日,若是不成,我这里也是过不了关的。”
孙朝远的脸色更坏了,他哪里不知道是乌选在坑他,就他孙子那个纨绔架势,能周周整整坐上一天,那天上都要下红雨,还锦衣卫指挥使呢,锦衣卫指挥屎还差不多!
长青本来只是抹不开面子,没当真,不曾想第二日名满京城的二世祖孙大少顶着一脸的青紫来东厂报道,问什么答什么,让他跟着刚抽调来的精兵训练,半天的工夫,眼瞧着支撑不下去了,孙大少一咬牙一赌气,愣是撑了下去。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长青想了想,没提指挥使的事情,让人调拨了五百个人,给这位孙大少先带着练手。
几场小雨浇灭夏日余晖,临近深秋,重组锦衣卫的最终方案经由内阁通过,没过几天,皇城里就出现了衣着繁复华美的锦衣卫,和前朝的话本画似的,有时出入得多了,还会惊起一片妇人赞叹,除此之外,似乎再无其他。
忙完新君登基事宜,再过一轮锦衣卫,等到长青腾出手来,已经到了入冬的时候,这会儿反倒不好再回江南探亲。
宝儿知道长青忙,他最忙的时候连着四五天没睡一个好觉,好不容易能休息些时日,她也舍不得再催他,让他操心,有时候宝儿在想,要是她和长青这会儿还在宫里,每日里要忙的只是伺候主子,主子歇着了,他们也就歇着了,那日子会不会松快一些,然而见了长青的眼神,她就知道不可能。
长青他是喜欢待在外面的,他不喜欢皇宫,也不喜欢伺候人,他喜欢掌权的日子,没有一点勉强,而她也没有半点资格去求他放弃那些,因为那些她不习惯的东西都是他一点一点挣出来的,她能做的只是看着他,陪着他……在他需要人陪的时候。
第一场雪下起来的时候,一车一车的布料皮草运进了城外的宅子里,宝儿拢着冬衣站在回廊底下,脸上素淡,瞧着那长相喜庆的丫头脆生脆气念着单子。
“夫人,你瞧督公多疼您呀!那件整块的雪狐皮子缝的披风,哎哟一根杂毛都没有,只怕是宫里的娘娘都穿不上呢!”新买的丫头讨好地说道。
宝儿看了看那披风,不知想起了什么,喃喃道:“先皇后有过一件,是金狐皮的,只是不常穿。”
丫头不好接话了,宝儿也没再说话,目光落在那一件一件的衣裳上,不知怎的就想起之前长青带着她去裁布料做衣裳的时候了,至少那会儿他还在,现下……算上今天,他已经十三天没回来了。
宝儿知道自己不该任性,就是寻常人家,也没有因为夫君公务忙而埋怨的,可是心里这么想,难过的情绪却不容她遮掩。
新买的丫头惊叫了一声,随即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眼神无措极了:“夫人,你,你哭了?”
宝儿啊了一声,连忙把脸上的眼泪抆干净,摇了摇头,“雪光太亮了,我回房休息。”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在这会儿,外间门房通报,说是有不认识的来敲门,自称是夫人娘家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