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三这时入殿禀:“陛下,秦王回京了,正在殿外等候召见。”
薛子成忙要回避,盛俞道:“无妨,你先坐。”
宫人传召秦王觐见,薛子成见殿中的那双革靴忙起身行礼,秦王见殿中有人,又瞧皇帝没有避讳,便直言禀报:“臣已按陛下旨意将那批赈银与粮亲自押往朔城,朔城郡守已在安排此事,请陛下放心。”
“有劳皇叔,此去途中一路无恙吧?”
“遇到点小阻拦,途中有一队蒙面人……”
原本只想非礼勿听的薛子成还是听见了此话,他讶然抬起头,秦王的目光也顺势落在了他身上。
秦王惊讶:“是你……”
盛俞问:“哦?你们相识。”
秦王在愣神的瞬间已经恢复如常:“回陛下,不认识……”
闵三出声笑:“难道贵妃胞弟不是在十里坡见秦王遇袭,出手相救,还因此受伤的?奴才听人讲了,贵妃胞弟还真是见义勇为,误打误撞帮了秦王呢!”
秦王忙笑:“臣记起来了,的确有此事。”
盛俞问薛子成可有此事,等他们说来,他感叹:“贵妃思念胞弟,朕便只单纯地把他召回了绍恩侯府,本是思及子成年轻,未想他见义勇为还帮了朕,朔城百姓受苦,这可算是了却了朕的一桩心事。皇叔与子成都有功,皇叔你说,该如何嘉赏你们。”
薛子成愣,忙道不要赏赐。秦王垂下眼皮,却已在此刻明白了盛俞的套路。
闵三怎么能知道那清早荒无人烟的十里坡会有蒙面人劫持,薛子成怎么这么巧地出现在殿中,还让他给“撞见”,不都是皇帝想给薛子成封官,却要借着别人的名义么。
秦王只能浮起笑:“不曾想仗义出手的少年竟是贵妃娘娘的胞弟,陛下,薛公子侠义英勇,理应受赏……”
名不见经传且年纪轻轻的贵妃胞弟就这样在大殿上被“秦王举荐”,经皇帝钦点,被封为卫尉寺少卿,掌这皇宫仪卫、兵械、甲胄之政令,协管弓箭、军器等库。
秦王的马车驶出皇宫,此时的他才敢气急败坏,不再掩饰情绪:“皇帝怎会这般精于算计,还真是本王小瞧了他!可是……”他皱起眉,可是新帝不是沉睡了十二年么,新帝的智商谋略应该就只有十岁才对啊!
披香宫。
薛盈见到分别四年的弟弟忍不住湿了眼眶,她没忍住礼节,握住了薛子成的手,抚上这张少年老成的脸。她的弟弟原本是眉清目俊的小公子,再相见却已成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儿郎。
“子成,姐姐真想你!”
“我这不是见到姐了吗。”薛子成的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但他是男子汉,不敢掉泪。他退开一步谨守着这皇城规矩,“臣拜见贵妃娘娘。”
薛盈怔住:“臣……陛下难道给你封了官?”
薛子成将事情原原本本说来,薛盈很欢喜:“我们已欠陛下太多恩情了,子成,你一定要做个忠君的好臣子。”
欢喜过后,薛盈才想起问:“那你在与人搏斗中可有受伤?”
薛子成摇头:“我无事,姐姐放心。”
姐弟二人亲切地叙旧良久,薛盈亲自斟茶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脑子里一瞬间似乎察觉到不对。她缓缓抬起头望住薛子成,“你说是闵三在旁人那听到你见义勇为后,秦王才想起来,陛下才顺势给你封官的?”
薛子成点头,但聪慧的一双眼睛已经有了答案。
薛盈也明白过来了:“秦王……是从前摄政王的亲信,审时度势,归顺陛下,也是朝中有威望的重臣。”这样的臣子是如今还没有心腹的盛俞所忌惮的。
薛子成道:“昨日清晨,十里坡外并没有什么路人。”
所以闵三不是听人说的,而是盛俞早派了人在那处。盛俞算准了薛子成回京的心情与时间,精心安排了这一出意外,也在文书里命令他今日巳时五刻入宫觐见,恰好可与秦王撞见。那日她命白湘去探望盛俞,白湘便回来禀报了一大堆盛俞处理的政事,其中便提到了秦王。起初薛盈还诧异盛俞为何会把政事都告诉她,原来,这一切早已是帝心谋略。
姐弟二人初陷皇权,并没有如盛俞与秦王那般敏锐的洞察,但却在此刻统统明白。
薛子成道:“姐,你放心吧,无论这皇城有多权数诡谲,我都会尽心尽力护你和陛下周全!”
薛子成微顿,说道:“还有一件事娘让我告诉你,她,与父亲提出和离了。”
这件事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薛盈点头,唇边苦涩:“我都尊重娘,只是,苦了她……”
……
送走薛子成后,薛盈主动派白湘去请来盛俞。
已是戌时,夕阳已落,夜渐临罩,披香宫里点了灯,摆了膳,薛盈听得门口宫人的禀报,起身到门口相迎。
她要行礼,被盛俞握住了手腕。
“朕不是说过,在这宫里不需要你行礼么。”
薛盈微顿:“臣妾不知何德何能才能受陛下如此恩宠。”
盛俞笑:“朕乐意,你无需多想。”
薛盈望着眼前人的眉眼,这张脸两日不见,比第一次肤色要更暗一些,但却也比一般男子白皙。盛俞的面容依旧如初见时那般俊朗得令她惊异,他眼睛笑时眼尾轻挑,一双眼里恍若流光溢彩,眼底因笑凸起的两道眼苔竟温润俊美得异常好看。薛盈是第一次见着有眼苔还这般生动好看的男子,皇帝的面貌俊得仿佛毫无天龙威严,可薛盈却在此时望见了皇帝笑里藏着的锋芒。
她今天才明白,这是一个凝威含笑,笑里藏刀,甚至可以笑中杀人的皇帝!
被盛俞握着的手心滚烫,他的目光投到餐桌,那里摆了他喜欢吃的蜜汁烤鸭和酸汤鱼。他回首看她:“你一直在等朕?菜都凉了……”
薛盈惶恐:“臣妾让宫人端下去热一下,哦不,重新做……”
盛俞敛了笑:“又怕朕,朕有这么可怕么。”
薛盈垂下头:“臣妾又惹了陛下不悦,臣妾原本的心意……并非想让您不悦的。”
“朕没有说朕不悦,你为何总认为朕在发怒。”盛俞心已黯然,他眼里的薛盈是陪伴了他十二年不可分割的亲密,可他知道薛盈眼里他却只是一个因为权势天威而牵扯在一起的陌生人。她需要时间接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