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医转身欲下山,走了两步却没听到身后动静,疑惑转身,就见纪宁伫立在原地,精致眉眼带笑,唇瓣被风雪微微染白,轻声道:“徐太医似乎很失望是我站在这?”
自己何时有过失望?
徐太医正不解。
纪宁却不再问,也不等答案,抬脚缓缓下山,靛青的大毛披风被雪染上了白毫,徐太医呆愣片刻,忙跟了上去。
及至回了宅院,屋中暖炉四处,门帘一掩就是暖春,纪宁脱了大毛披风,站在暖炉前散了一身的寒意,回头就瞧见平头小案上小炉温着的药汤。徐太医进来时,纪宁已喝完药,坐在榻上,手腕放在白布之上。
已经等着徐太医来诊脉。
徐太医顿了顿,要是另外一个也这般乖巧就好了,那一个,喝药都得追着才行。
将心中杂念压下,上前,脱鞋坐在纪宁对面,诊脉。
纪宁看着徐太医,突然道:“相较于我,徐太医更亲近他,对么?”徐太医诊脉的手一顿,“何出此言?”纪宁温润的眼是浅浅笑意,“客气为生疏,怒斥才是亲近。”仍旧不徐不缓,全然不在意自己正在跟人比较,还自我断言,落了下乘。
不待徐太医反应,纪宁又道:“这些天,我观军中将士对我似乎很是尊敬,是他所为?”
虽有皇上授命,但军中男儿自来都是强者为尊,纪宁生的太弱,容貌又比女孩儿还精致,军中汉子谁会服他?就当是过来镀金的公子哥罢了。可这几日,竟是真心的追随,周身都是恭敬,一点别的小瞧心思都没有。
徐太医点头。
“是他所为。”
纪宁:“他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轻描淡写的五个字,却激起了徐太医这几日的震撼。
世上竟有如此神机妙算之人,聪慧至极。
一路从京至变成,徐太医已经领会了纪宁的乖张戾气,到了边城后,将士们的表面尊敬,私底下称他为“白斩鸡”,徐太医以为他会暴怒,以为他会惩治下人,连救心丸都准备好了,结果,他很平静的去收集了敌方的资料。
此处为大周一处国界,紧挨贪狼国。
贪狼国内贫瘠,入冬粮少,时常骚扰我大周边境安宁,从入秋开始,大小战役没停过,胜负各半。纪宁到时,正值战意正浓,贪狼那边有败退之象,大周这方却是争论不休。一方主战,一方却是主退。
主战这边只有一个观点,打,打得他们骨子都疼,看还敢不敢来大周抢粮!
主退这边却道,反正贪狼快退军了,每年都要打上几次,追过去只是浪费兵力而已,除非贪狼国灭,不然明年还是要打,何苦去追?不如养足精力,应对寒冬时贪狼的凶恶反击才是正理。
争论不休时,纪宁站了出来。
竟是呲笑。
追,追上去一定是大败而归。
将帅大怒,黄口小儿你懂个卵子!贪狼已有败退之象,追过去怎会输?竟忽视了反驳的一方,被纪宁一激,自己领了一万精兵,自己追了过去,结果居然全军覆没,将军都差点没能回来。
贪狼人悍勇,头脑却简单,数年都是如此。
这次,他们竟然是佯退,竟学会埋伏了!
这时候,将士们看纪宁的眼神就不太对了。
纪宁又道,此时若再追,定会大获全胜。
被打成了狗,现在又追回去?纪宁太过言之凿凿,手里又握着兰玖给的重权,将军咬了咬牙,又整理了一方军队,追了过去。
结果,真赢了。
不仅挽回了先前的损失,还俘虏了万名贪狼将士。
纪宁瞬间真了铁口直断。
将事情梗概说了一遍,徐太医看着纪宁,叹道:“我曾问他,贪狼数年如一日,为何今年你就肯定他会佯退?”
“因为今年入秋以来,和往年一样,双方各有胜负,但贪狼伤亡人员比往年少一半,而且大多是衰老旧兵,年富力强的青年壮丁甚少。”
这话是纪宁说的,不是徐太医说的。
徐太医大惊,“你如何这般清楚?你,你不是没有他的记忆么?”
纪宁微微颔首,“我是没有他的记忆,但我看了他收集的资料,以小见微,贪狼国进了一名信谋事的事不难查,谋事虽重,但主将头脑依旧简单,胜后自然是醉生梦死,少于防范,再进自可胜利。”
徐太医:……
哑然的看着安静的纪宁,许久之后摇头,人跟人是不能比的,太聪明了,甚至没有拿到机密,就能准确判断别人的作为。心情突然一转,看着淡然的纪宁,心中喟叹,是因为太聪明了,所以老天爷才让他一体双魂,又让身子不能负担一体双魂?
纪宁抿了一口热茶,暖汤入肺腑,低头看着自己越来越瘦的指尖。
突然道:“他高兴吗?”
徐太医,“什么?”
声音太轻,没听清楚。
纪宁抬头,看着徐太医的眼,“来到这里,他高兴吗?”
徐太医想了想。
“他是天生的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