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节和李九冬吓了一跳,立即噤声。
李绮节把姐妹俩抱下方凳,曹氏走过来牵走二人,悄声道:“像是大少爷的声音。“
不必曹氏说,李绮节也听到李子恒的怒吼声了。
她循着声音,找到李子恒的房门前,木门已经从里头拴上,不知道里头情形,只能听到李子恒摔东西的声响。
进宝缩在墙角左顾右盼,李绮节回身叫住他,“怎么回事?“
进宝支支吾吾道:“大郎碰见孟举人了。“
孟春芳的父亲孟举人,原是住在县里李家间壁的,因为最近孟家老宅要办喜事,在外的孟家子弟陆陆续续赶回乡下大宅,孟举人一家人也回来了。
李绮节愣了一下,“是不是亲事有什么不妥?“
她和杨天保的娃娃亲作废也就算了,那是喜事一桩。可李子恒和孟春芳的亲事谈得好好的,孟家的老太太们一口一个孙女婿地喊李子恒,料想应该是板上钉钉,怎么也出岔子了?
进宝偷偷看一眼李子恒的房间,叹口气,“大郎和孟举人说话的时候,没人在跟前,不晓得他们说了什么。然后大郎忽然就气赳赳地跑回来,接着就成这样了。“
似乎是响应进宝的话,屋里一声脆响,是茶杯被丢在墙上的声音。
李绮节啧啧两声,幸好她大哥不讲究,房里的摆设用具全是便宜货,不然素来勤俭的周氏听到他在屋里摔摔打打,还不得心疼死。
正闹着,李大伯、李乙和周氏听到动静,都找了过来。
几人围在李子恒的房门外,想开口问李子恒,又怕刺激他,正是为难的时候,刘婆子走进来道:“孟家四哥儿来了。“
周氏两眼一亮,连忙道:“四郎来了?快请他进来!“
孟云晖依旧是一身雪白细布襕衫,腰间束带,文质彬彬,通身的书卷气。一进门,便先给李大伯等人行礼问安,然后和李绮节见礼,才不慌不忙道:“子恒表哥呢?“
周氏朝里屋努努嘴:“在里头呢!“
孟云晖脸色一黯,张嘴想说什么,似乎是顾忌着李绮节在场,又把快出口的句子吞回去了。
李绮节心领神会,顺口道:“我去后厨寻些大哥爱吃的果子。“
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听到里头孟云晖说话的声音,又悄悄蹑手蹑脚后退几步,挨到月洞门边,偷听了半天,只听到窸窸窣窣说话的声音和周氏偶尔拔高的一声怒骂,其他的,什么都听不见。
李绮节拍拍手,算了,反正有八卦雷达曹氏在,什么消息都瞒不了她。
孟云晖很快告辞走了,走的时候他举止有些怪异,始终举着襕衫袖子,把他那张浓眉大眼的圆脸给挡得密不透风,比张大少奶奶出门遮得还严实。
宝珠悄悄和李绮节说,孟家四少爷左边的眼角有些发青——是李子恒打青的。
李绮节不由咋舌:她这大哥竟然出息了,敢对秀才公挥拳头!
不过孟云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怎么会惹怒李子恒呢?
按理说,他是李子恒的未来舅子,两人不该有矛盾的啊?
因为李子恒忽然闹脾气的缘故,周氏只得推迟回娘家省亲的行程。
李九冬无可无不可,没人催她出发,她就安安静静地趴在罗汉床上玩七巧板。
而李昭节一心盼着出去玩,听说不能去周家村,很不高兴。夜里吃饭的时候,气鼓鼓的,专门挑酱瓜炒鸡片里的酱瓜吃,然后故意把酱瓜咬得嘎吱响,以此表达她的不满。
曹氏又气又笑,收走李昭节面前的菜碟子,另给她舀了一碗鱼头豆腐汤。
李昭节不肯轻易放弃,又把鱼头咬得滋滋响。
周氏根本没注意到李昭节咀嚼饭菜时发出的噪音。
她一面忧心杨县令和杨天佑忽然上门求亲,生怕杨家仗势强娶李绮节,虽然李家不怕杨家的财势,可惹上县令家的公子,以后谁还敢向李家求亲?一面因为李子恒和孟春芳的婚事受阻碍而急躁,疑心家里最近是不是风水不大好,想托人去寻个风水师傅;一面还惦记着宝鹊的事。
李大伯再三言明不会收用宝鹊,宝鹊日日找周氏哭诉,说她不敢再到李大伯跟前去伺候了,李大伯一见她就开骂,她已经被吓破胆子了。
周氏心里觉得很对不住这个忠心听话的丫头,想为她找一门妥当的婚事。
不管李大伯有没有和宝鹊发生什么,因为周氏的一意孤行,宝鹊的名声已经坏了。家里的长工、短工们怀疑她想爬李大伯的床,肯定不乐意娶她,那愿意的呢,多半是靠不住的酒色之徒。
周氏愧疚万分,想给宝鹊找一个门第上既对得上,对方性子又好相处的人家,才能把宝鹊嫁过去,不然,她这一辈子都难以安心。
事情堆叠到一块儿,桩桩件件都麻烦。
周氏夹起一块粉糯的菱角米,漫不经心地往李昭节碗里一放。
李昭节以为周氏在警告她,吓得浑身一颤,握着汤匙,老老实实喝汤,再不敢发出一点异响。
周氏浑然不觉,不动声色间瞥一眼灯烛照耀下愈显青春美貌的李绮节,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暗暗道:别的先不谈,当务之急是先把三娘送到周家村去!大郎是男儿,婚事磋磨点不妨事。三娘已经被杨家退亲了,不能再出一点差错!听说杨家九郎最近时常带着仆从在乡里走动,他那样的官家子弟,最爱热闹风流,成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之前只会在县城里晃荡,从不到乡下来的,近来却总在李家周围冒影儿,若说只是巧合,周氏头一个不信!
周氏不晓得,她真的冤枉杨天佑了。
和李家相隔不远的渡口处,船夫把船蒿往岸边一撑,乌篷船像枝离弦的箭,刺破重重水波,在水面上留下一圈圈荡开的涟漪。
渔火明明灭灭,两岸黑黢黢的山影间,偶尔划过数道晕黄流光,那是山谷里的人家村落。
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脚踏枹木屐的半大少年,一脚踏空,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下船头。
旁边一个穿宝蓝色云纹地绣神仙富贵宁绸大襟直身的少年伸手在他跟前微微一拦。
半大少年勉强稳住身子,转身往船尾走去。
桨声欸乃,夜色黑沉,看不清少年的眉眼,只听到他轻轻说了一声:“劳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