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铎这才将手拿了出来,指尖沾染了点晶莹的花蜜。韦姌不肯看,两颊更红,推他道:“快去抆了。”
萧铎依言起身,却没有去抆。嗯……这一点怎么够尝,晚上他定要再好好尝尝。
老妪原本不敢让萧铎做饭,但她年纪大了,实在折腾不出四个人的饭食,魏绪安慰她:“阿婆放心,主上手艺很好的,动作又快。您在这陪着夫人说话就好。”说完就兴冲冲地跟着萧铎去厨房了。他以前跟萧铎出门,还给萧铎找什么民间的神厨,这次才知道,为什么每一回萧铎的嘴角总是挂着抹轻蔑的笑意。当时还以为是萧铎对吃的根本不在意,原来不是不在意,而是根本不屑一顾啊!
老妪坐在板凳上,有些担心地往厨房里看了一眼,嘀咕道:“巫女,怎么能让……他去厨房做饭给我一个老婆子吃呢。”
韦姌笑道:“不碍事的。他平日的确是不怎么下厨,只是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多的讲究……一会儿,您尝尝他的手艺吧。”
“罪过哟。”老妪双手合十,拜了拜。
不过多大会儿,满屋都飘着饭菜的香味。魏绪将饭菜端出来,摆在桌子上,都是家常小菜,却色泽鲜丽,香气逼人。老妪平日里自己吃饭哪里那么多讲究,眼下看到满桌的美味,也觉得口中生津。
韦姌为萧铎装饭,看魏绪和老妪吃得很香,与萧铎相视一笑。
老妪吃着吃着,忽然哽咽,吓了另外三人一跳。
韦姌连忙放下碗道:“阿婆,您怎么了?”
老妪边抆着眼泪边说道:“我……我真的好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饭菜了。我儿子为了生计,常年不在家中,一年到头见不到一次面。有你们陪着我这把老骨头吃饭,是我的福气。这次淮南饥荒,他恰好就在那一带,也不知能不能吃上一口饱饭……”
萧铎安慰道:“阿婆放心,这次从淮南过来的灾民,官府不会让他们饿肚子的。”他已经写信回京,一封给萧毅,一封给吴道济。他想,就算父皇还有所犹豫,老师却不会袖手旁观的。
老妪惊得松了手中的筷子,不确信地问道:“真……真的?可是听他们说,怕流民作乱……不会放他们进来……”
萧铎摇了摇头:“无论是大周的百姓,还是淮南的百姓,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大周如今虽只占中原之地,但十年,二十年之后,淮南终会并入中原的版图,实现一统。到时候淮南的百姓也是大周的子民,不分彼此。既如此,我们有何理由弃他们于不顾?我们不仅会放他们进来,还会给他们吃食,若他们愿意留下,也可以在中原拥有土地,继续生活。”
老妪要跪下谢恩,萧铎拉着她:“阿婆,无需如此。善待百姓,是皇室应该做的。”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眼前仿佛铺开了一幅九州的名山大川图。那里有北国的大雪纷飞,有江南的烟雨小巷,还有中原的大河沃野。他要用十年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再现当年的盛世。这是他深藏在心中的火焰,也可谓之梦想,尽管现在看来,是那么遥不可及。
但他还未三十岁,他等得起,只要命运肯给他这个机会。
***
京城的皇宫里头,夜已经深了,天高月明,各宫皆已经熄了灯火,整座皇城显得十分安静。中原几度易主,当权者忙着征战四方,并未好好修缮这些宫殿。他们虽高大巍峨,带着森严的天家气象,却远谈不上美轮美奂。跟前朝毁于战火的大明宫,更是无法相提并论。
萧毅在滋德殿中,与新任的枢密使吴道济下棋。殿中静寂无声。
宦官将宫中的灯都聚到了两个人的身旁,萧毅拿起手边矮几上的茶,端起来饮了一口:“道济,朕输了。你不必再苦苦思量,怎么让朕赢几子。这一晚上,你光顾着想这些,也够累了。朕虽已是皇帝,倒也不是输不起。”
吴道济笑道:“皇上英明。”
萧毅站起来,走到窗边站着:“茂先的信你看过了,以为如何?先前朝议的时候,多数大臣反对接受流民。要我们同后蜀一样,阻止他们进入国境。”
“臣认为殿下说的很有道理。如今中原初定,是时候让百姓安定下来,大量归还的土地也急需要人耕种。国库的确还不够充裕,但各位节度使的治所,不可能没有余粮。臣听说有不少仓廪,稻谷都堆得发霉了,只是舍不得拿出来而已。若我们接受了这些流民,让他们变成中原的百姓,那还有什么大周与南唐之分?臣以为,殿下比我们看得都远。”
萧毅点了点头,又回头看吴道济:“你可知朕为何要将茂先调到澶州去?”
吴道济摸着胡子道:“陛下手中需要一把宝剑,将旧时的陋习沉疴,挥刀斩断,这样才能开阔出全新的局面来。臣以为,殿下就是那柄利剑。只有凝聚了民心,大周才可谈强盛啊。”
“的确。朕现在还需要那失踪已久的传国玉玺。若此物能归于大周,不就是天意吗?朕已命黄观务必从九黎将此物取来。”
吴道济一愣,抱拳道:“皇上,传国玉玺乃是圣物,万不可强取啊。”
萧毅冷冷道:“若朕再不下手,怎知那些山野刁民不会将传国玉玺偷运去别处,敬献给旁人?到时候那些反对朕的人,便会借题发挥!朕一忍再忍,绝不可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吴道济不知道九黎发生了何事,竟惹龙颜大怒,也不敢再开口多言。
宦官过来禀报:“皇上,礼部尚书王汾大人求见。”
王汾向来是个明哲保身的老狐狸,在汉帝与萧毅斗得不死不休的时候,他紧闭家门,缩在家中,哪边都不偏帮。因着太后的关系,汉帝也没有动他,而萧毅登基之后,为了安旧臣的心,自然也升了他的官。只不过吴道济这些曾经被王汾压一头,现在纷纷爬到王汾头上去的人,并不怎么待见这位礼部尚书。
吴道济起身道:“既然王大人有事面见皇上,臣先告退了。”
皇帝终于点头放人,吴道济躬身退出,在门口跟王汾打了个照面,不咸不淡地互相见礼。虽已是深夜,但是皇帝为了方便众臣议政,在宫中专门辟了住处,吴道济也不用夤夜出宫。吴道济回头看了眼滋德殿,还是将身边的小厮招到前头来,在他耳旁交代了一番。小厮会意,匆匆忙忙地跑到皇后居住的慈元宫去了。
慈元宫已有几年未有新主,柴氏入住之前,宫人废了好大一番劲整修,如今才有了些样子。柴氏已经休息,小厮便将吴道济的意思告诉给了秋芸。秋芸现在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帮着处理后宫诸事,颇有主意。她听了小厮的话后,说道:“回去禀告吴大人,就说我定会转禀皇后娘娘,多谢他的好意。”
“那有劳姑姑了。”小厮完成任务,匆匆走了,不敢在内宫多留。
秋芸走回皇后的寝殿,手里提着盏小宫灯,原想帮皇后在香炉中添一些安神的香木,柴氏却已经醒了,帘帐那边传来她的声音:“秋芸,刚才是谁来了?”
秋芸连忙走到帘帐前,低声道:“是吴大人身边的随从,来给您提个醒。王大人似乎又去皇上跟前为胡家姑娘保媒了。”
一只素手掀开帘帐,柴氏从里头出来,叹道:“王胡两家本是姻亲,同进同退也是常理。王家曾经跟祁王攀过亲,因此又想做媒,把胡家的姑娘嫁给祁王做妃子。”
秋芸连忙去拿了披风给柴氏裹上:“如今朝中上下都在说,皇上更看重祁王,把咱们殿下弄到澶州那样的地方去,是有意疏远。恕奴婢多嘴,咱们殿下真是太委屈了。明明立国有功,跟着皇上出生入死,能力摆在那里,只封了个太原郡侯……差祁王十万八千里。娘娘,不如给殿下选一门有力的亲事,奴婢看宋家的千金就很不错。宋大人如今是宣辉使,又出镇一方,家中两帝婿,家世一等一的好。……他不是来见过娘娘了么?”
柴氏扶着秋芸,在塌上坐下来,抬眼看着她:“宋家的千金,如何能委屈她做个侧室?”
“可……”秋芸怯怯看了柴氏一眼,小声道,“可少夫人已经失踪半年了,音讯全无……”
柴氏语重心长道:“只要没有消息证实她不在世了,她便是茂先的正妻,任何人不得越过她去。秋芸,你别忘了,若没有她,你我今日如何能好好地在这儿说话?宋家的千金虽好,茂先也不会要的。这件事,以后莫要再提了。”
“可祁王那边难保不生什么心思……”秋芸是真心为萧铎着急,“那给殿下娶一门家世雄厚的侧室,也是好的呀。”
“祁王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从没想过跟茂先争什么。皇上封他的时候,他还跑到滋德殿去大闹了一场,后来还是茂先把他劝走的。”柴氏笑着摇了摇头,“甘愿做侧室的,必是大户人家中的庶女,或是小户人家的嫡女,帮不了茂先的。只要淑妃不惹事,后宫就会太平。”
秋芸苦着脸:“淑妃娘娘怎么可能不惹事……”
与慈元宫相隔不远的雍和宫,如今是薛氏的住处。薛氏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成为宫妃。从前她觉得柴氏做过宫妃的那段经历就是其能够高高在上的资本,如今她自己也是宫妃了,觉得也没什么了不起。虽然还是被柴氏压了一头,可毕竟她的儿子已经爬到萧铎的头上去了。
她每日都要收到朝中的大臣和那些大臣的家眷送来的礼物,争抢着要当她儿子的正妃。这当中居然还有她当初聘媒人上门说亲,又被臭回来的那几家。想当初她儿子只是个庶子,这些人百般看不上,如今她儿子可是堂堂的祁王,要什么女人没有,怎么还会看上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