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姌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九黎的大祭日,烹牛宰羊,张灯结彩。王燮将面粉涂在她的脸上,她追着他在巫神庙前的广场上乱跑,韦懋和王嫱笑着看他们。
韦堃呵斥了几句,他们也不怕,她还闹着韦懋将她举高,去拿挂在树上的小红灯笼,山风吹响每家挂在门前的石片,他们笑得很开心。
她睁开眼睛,已经是白昼。日光暖融融的,但这里并不是九黎,心中没来由地有些失落。
阳月守了一夜,原本支手靠在床边打盹,觉察到韦姌醒了,连忙爬起来问道:“小姐,你好些了么?”
“我没事了。”韦姌掀开被子下床,“谁送我回来的?”
阳月愣了下,想起萧铎的交代,便说:“……是高总管。他还转告了军使的话,说这件事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是原谅了她么?韦姌还想今日就主动去柴氏那里请罪,既然萧铎说了到此为止,那她便不多此一举了。余下的事他自会处理好的。
她来萧府几月,两个人本就聚少离多,他在与不在,对她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她偶尔想家,便拿出阿爹寄来的东西摸一摸看一看,此外便没有什么念想了。
吃了早饭,韦姌坐在榻上悠闲地看书,如往常一样,只是拿起杯子喝水的时候,瞟到了手边的字帖。他去京城之后,她闲来无事又开始练字,笔锋之间已经隐约有几分他的凌厉架势了。
侍女跑进来,跪在地上,将一封信呈上。韦姌接过来,落款是罗云英。她将信拆开,里头就一行字:“张勇狡猾,助我。”
韦姌看完之后,便起身问道:“军使可在府中?”
侍女摇头:“不在,一早便去军营了。”
韦姌又问:“那二公子呢?”
“应当在薛姨娘那里。”
韦姌也不再多问,直接朝外走去。
……
出事后的几日,薛氏一直都睡不踏实。当日她莫名其妙地被柴氏指派去与萧成璋筹备药草,等到天抆黑回到府中,朱氏和王雪芝就已经出事被关起来了。
听说她们合谋夺了玉钥,要去开金库,她的双腿就吓得发软。
至今,她还没见到王雪芝,也不知柴氏要如何处置她。
那王雪芝可是堂堂的侍郎千金,得到太后的宠幸。过府之前,薛氏一直盼望着她能给萧成璋助力,将来也好在萧铎面前挺起腰板。哪想到竟是这种结果。难道她儿子这辈子真的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他们娘儿俩要一直被欺压着?
她又震惊,又懊恼,还有几分希望落空的沮丧,身子便有些不爽利,躺在床上几日了,都是薛锦宜在侍奉汤药。
医士又来给她诊了脉,禀报萧成璋:“二公子,薛姨娘这是郁结于心,药石难达,得多加疏导。”
萧成璋看了眼床上的薛氏,让回香把医士送出去了。
薛锦宜喂了薛氏一口水,抿了抿嘴唇说道:“姑姑,您还是想开些。那王雪芝犯下此等大错,最好的结果也是要遣回娘家去的。她把表嫂害成那样,表哥不会放过她的。听说表哥昨晚审了那个朱嬷嬷两次,凌晨的时候,朱嬷嬷就被人从后门拖走了。”
“唉……我儿造了什么孽哟!居然娶了这种女人回来。”薛氏捶着胸口说道。
萧成璋坐在桌边,拿起桌上的一粒橘子剥开了吃,幸灾乐祸地说道:“我早就跟你们说过,这个什么王雪芝,又没教养又彪悍。在京城的时候就打死过人的,你跟父亲非要我娶她,好了吧?差点酿成大祸。不过现在这样也好,母亲肯定要我休了她,我就能跟我的阿英在一起了。”
薛氏斜了他一眼。真不知这个儿子是不是缺心眼。那罗云英跟王雪芝能比吗?
回香送了医士回来,对萧成璋说道:“二公子,大少夫人在外面,请您出去一下,说有要事跟您说。”
萧成璋连忙把最后一瓣橘子塞入口中,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娘,我先去了!”
薛氏摇了摇头,只觉得头疼欲裂,又躺下去了。
***
天雄军的军营在邺都以南三十里,傍着漳水。眼下营中正在操练,喊声震天,校场上马军步军依阵排开,井然有序。
帅帐之中,萧铎身穿盔甲,手点舆图,与诸将说着此次出兵东境的计划。他对众人说道:“我知道与契丹一战,旷日持久,诸将还未从疲累中缓过劲来。但国家有难,大丈夫当仁不让。更何况天雄军乃是使相的亲兵,大汉第一牙兵,更不能落于他人之后。此战胜后,朝廷必将大加封赏。我个人所得财帛,尽予诸位!”
一时之间,群情激扬。乱世中的丘八爷,把脑袋提在手里打仗,有今日没明日。话说大些是为了建功立业,更多的则是为了捞好处,睡女人。萧铎深谙他们的秉性,每回朝廷封赏,他都将大部分的财帛拿出来犒赏部将,这些人得了好处,自然对他死心塌地。
萧铎看他们士气高昂,倍感欣慰,手点了章德威道:“行军兵马使章德威听令。使相的军中缺少前部督先锋,此战,你随使相左右。”
章德威愣了一下,随即应道:“末将听令!”
众将陆续走出帐外,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这一去打战又得几个月,家里的炕头都还没睡热,心中难免有些微词,但想到很快又有银子入囊中,立功还可升职,这些微词也就都吞回去了。
萧铎还在帐中,拿着水囊仰头喝水,眼睛盯着沙图,表情是一贯的认真专注。李延思走过来道:“军使,新兵征募已经完毕,但还需操练,也不知他们能否堪大任。虽杨守贞才是三路叛军之首,但军使将天雄军主力尽皆调给使相,我们这一路带着新兵,恐怕会很难打。”
萧铎看了李延思一眼,勾起嘴角笑道:“不是有你随军督战么?对了,新征募的士兵中,可有此人?”他将袖中的黄纸递过去,李延思展开看了看:“来自洛阳的倒不少,叫这个名字的,我印象中是没有。稍后让军校对一对名薄。不知此人有何特别之处?”
萧铎蹙眉道:“此人乃周嘉敏所荐,但我不欲用。”
“这又是为何?”
萧铎便将前几日审问朱氏的事情,与李延思说了:“我派人去京城,没有找到邵康。而邵康欠赌之人,似乎极有背景,如何都查不出来。朱氏第二次所言应该为真。”
李延思会意:“那据朱氏供认,有人挟制邵康,让她如此行事,但她却不知那人是谁,只通过张勇来传递消息。张勇到现在还未抓到,所以无法盘问。军使怀疑是……二小姐?”
萧铎摆了摆手:“眼下尚无明确证据,也有可能是李籍,但我不想用她所荐之人。若此人不可用,纳他入营,旁人会说我萧铎听凭一女人摆布,公私不分。若此人可堪重用,提拔上来,将来难保不为她所利用。是以,不用。”
李延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萧铎斜他一眼:“有事就讲。你几时学会了章德威那套?”
李延思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军使的顾虑属下都明白。只是,军使这几日夜夜睡在军营,何以不回府?当真是军务繁重,还是为避开夫人?”
萧铎敛起表情,沉默地坐在椅子上。
李延思坐在萧铎的下首,用一个认识多年的老友,而不是下属的口吻说道:“事情我都从慎之那里听说了,他本要亲自来见你陈情,但被我阻拦了。军使在战事上如此果决,怎么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却变得优柔寡断了?我知你气夫人所为,但你可有替夫人想过?”
萧铎的目光投向他,带了几分不满:“难道我对她还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