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节(1 / 2)

画幅的焦点骤然拉近。丛林掩映的大地上,出现了人。他们肩扛手挑,在崎岖的山石间筑路。细长的道路从人们的脚下延伸开去,模糊在远处的沙尘里。

冰冷的尘埃被他的双手赋予了生命,一幅和刚才风格完全迥异的、波澜壮阔的图卷徐徐展开。

第145章

“啊, 道路。”蚕丛满意地评论,“文明的根基。”

路边出现了简陋的民居, 田野和村落相继出现。并没有连篇累牍的描绘,寥寥几笔, 其实非常写意, 观者便仿佛能听到了鸟鸣犬吠, 闻到了泥土的芬芳。

太真实了。展馆里的人们大多数是头一次看到化形的文物施展幻象,但都来不及大惊小怪,一个个沉浸其中, 欢呼赞叹。

他们看到……

其实不能算是看到。他要传达的信息已经不需要任何介质, 直接落入观者的心里。

忽而一阵血腥的风袭来, 抹灭了静好的田园。旌旗飘扬,战鼓鸣响, 车马灰飞烟灭……

纵横的阴谋,传奇的刺杀, 游牧民族南下,从废墟里挣扎重生的城池……

有人轻声说:“这不是最近那个很火的‘十分钟内看完中国历史’吗?”

但大家马上注意到, 这些幻象所描绘的,却也未必是“中国历史”:一些看起来就该是青史留名的场景,却连资深历史学者都找不到对应的事件;伟人的墓葬选址离奇,结构诡异;宫阙的形制不太对劲, 美人的衣装也跟博物馆里展出的不太相同。

烟雾缭绕的庙宇里,人们进行着妖异的仪式,膜拜着陌生的神明。但紧接着, 王侯将相们为了铲除凌驾于王权之上的宗教,发动了血腥的剿灭之战……

学堂里琅琅书声,读的并非论语孟子,但看那些学子们虔诚而认真的表情,应该是一些类似的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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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彤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忽而想起,自己曾经跟希孟开玩笑地讨论过,如果古蜀文明存续至今,历史会是什么面目——当时她熟练地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断定:“不会和既定的历史有太大区别啦。文学艺术肯定会重置洗牌,但科学技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才是决定历史进程的关键。他们不可能永远停留在神巫社会,肯定会向中央集权过渡……肯定会有反封建革命……现代人所有的一切烦恼,也不会凭空消失……”

希孟当时并没有多做评论。但他现在所描绘的一切,都忠实地还原了她的展望。

甚至还青出于蓝。任谁都能看出,能创作出这个幻象的作者,必定是对古蜀文化的精髓了解透彻,充满了敬畏和尊重。

旧的幻象不断落地,化为尘埃;新的幻象从他的右手中徐徐升起,像一排真实的“历史车轮”,缓缓地在半空中滚动、展开、洒播出栩栩如生的浮光掠影。

一转眼到了现代。世界大同,信息潮涌,高楼大厦平地而起,长明的灯火连通天涯海角。在逢年过节的装饰当中,残存着古老的太阳崇拜的痕迹;市民们在地铁上划着手机,流量公众号两头引战,唾沫横飞地挑拨着巫医和西医之争;观众们对着古装网剧里的美男形象指指点点,热烈地炒着蚕丛和他首席大祭司的cp……

“等等,”蚕丛不解,“西皮是什么?”

即便是如此如临大敌的时刻,展厅里一众凡人还是险些出戏,皆表情扭曲,神色古怪,憋着不笑出声来。

希孟无声地浅笑了一下,将这个恶作剧场景一推而过。

……平民百姓们独享太平,衣食无忧地聚在一起打麻将。和现代麻将不同的是,里面的“幺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符号是“神鸟”……

躲在角落里的太阳神鸟:“仙人板板……”

滚滚的“历史车轮”慢慢停下,喷涌的创造力告一段落。希孟轻轻攥住右手,层层叠叠的幻象漂浮在空中,如同飘忽的海市蜃楼。

“这些,可够回答你的问题?”

蚕丛迈出几步,闯入那些幻象之中。

漂浮的场景撕裂分开,又在他的身后合拢。画面的细节不断翻新,像震荡的水波,被空气的扰动梳理出各种纹路。

毕竟是在地下埋藏了三千五百年,蚕丛大神对这些蓬勃生长的脑洞产品,接受得十分缓慢。

他颇感兴趣地研究着幻象中的细节,忍不住伸手去拨弄那些细如蚊蝇的线条。

希孟并没有时间构筑太多的细节。那一小片幻象禁不住太细致的窥探,波的一声,破了。

蚕丛不以为意,转而去探究下一个场景。

“不够大胆。年轻人,不够大胆。”

他踏入人间之后第一次笑了,隔空抚摸着一株现代抽象造型的青铜神树——那是传说中的连接天地的“建木”。在幻象中的平行世界里,强大的东亚之国以它作为登月项目的代称。

蚕丛平缓地移动手指。给那幻象生硬地续了个尾巴。他身上艺术细胞有限,幻象一下子拉低了美感,显得不太真实。

但那里面的元素,众人都看清楚了:东亚之国一统天下,四方夷人臣服于蜀王的殿前。面目模糊的超级武器上,镌刻着眼形图腾的纹章。

偌大的展馆里,浓缩着一个五脏俱全的平行世界。它和当今的世界截然不同,却又处处相似,令人不得不感叹历史车轮之碾压何其精准。

蚕丛身在其中,像现代人沉迷触屏电子设备一样,这儿点点,那儿戳戳,像玩七巧板一样,给那个想象中的世界排兵布阵,流连忘返。

希孟静静地看着自己制造的幻象被蚕丛老宝贝一一魔改,眼中闪过一道无奈的光。

“人性中有些东西是共通的。”他作为一个一千岁不到的后生晚辈,十分没大没小地给上古半神上课,“作为人类创造出来的东西,我太清楚人类的弱点——贪婪、自私、短视、排外——以及因此而带来的社会灾难。这些阵痛是对人类的考验,只要通过了,你们的人性就被洗刷一回,文明的脚步就可以更进一步。

“而你的子民已经通过了一次次考验。你的文明并不是以表面的形式活着,而是以某种更深层的状态扎根在他们心底,一代代延续下去。

“你看,除去那些浮华的皮毛,你所希冀的‘新世界’,和此时此刻,又有多少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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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躲在一个展柜后头的张浩然小心翼翼地重启手机。

“异次元能量场”的读数暂时稳定在一个高位。中断的移动信号总算是恢复了,虽然依旧奄奄一息,数据传输慢得像是回到了10年前。

蚕丛沉湎幻象,暂时忘记朝凡人们秀肌肉。

忽然,蚕丛开口。

“哈哈哈,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动我,让我对你们手下留情么?”

他轻轻一弹指。一排排幻象剧烈抖动,但它们依然顽强地坚守原位。被蚕丛改动过的地方泛起白雾,宛如一个个温柔的橡皮抆,将那些改动抆入空气里,所有的幻象回复原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