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佟彤惊讶地发现,希孟对于行山远足居然是老手。看着文文弱弱的一个艺术家,树上折了两个木棒当登山杖,一边照顾她,一边从容开路,走得还挺快。
他见她面露膜拜的表情,等不及她发问,就骄傲地说:“当年为了绘图,我独自一人,走遍了宋境内的大部分江山。比这险恶的路多了,我照走不误。许多奇绝的景色,不探到最后一步路,是绝然无法发现的。”
佟彤恍然:“原来如……”
她靠着惯性,嘴上嘴上拍了几句彩虹屁,心里却蓦地一紧。
他神态轻松地向她吹嘘自己的野外经验,却没告诉她,那些险恶的山水,在九百年以前,最终要了凡人王希孟的命……
看来几百年过去,他对此早看开了。
或许他都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
一个凡人的华彩一生,在他的丰富的灵魂里,终究成为了惊鸿一瞥的片段,成为他“幼年期”的模糊往事。
佟彤小心瞄他一眼。他依旧没有“想起来”那段疯帝姬的事。
佟彤松一口气,感到如释重负。
可内心深处的某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角落,却悄悄地自作主张,生长出一种名为“失望”的情绪。
“不不不,失望是不对的,你应该庆幸。”理智在拼命刷存在感,“太羞耻了,绝对不能说漏嘴。”
佟彤心情复杂地跟着希孟,也不知走到哪儿去,一抬头,发现原始森林已到尽头。
面前是险峻的高山,乱石嶙峋、猴子都爬不上去的那种。山尖在云中漂浮,山上的苍松古木野蛮生长,咋咋呼呼地从石缝里伸出几十条胳膊,好像在拼尽全力“吸天地灵气”。
而在那巍峨的高山脚下,有一座小屋。
一座人类的小屋。
佟彤心中一喜,总算摆脱了“动物世界”的错觉。
毕竟是文物的创作层,里面肯定是有人类的。
那小屋造得极其简陋,所有建材似乎都是就地取材;屋顶铺着茅草和树叶,墙壁是木头和泥砌,门干脆没有,只是在墙壁间留的一个洞。
佟彤不是考古学专业的,但她通过常识也能判断:这种建筑风格的房屋,年代肯定很久远了,属于那种人类文明火种刚刚播撒大地的时候,人们的祖先给自己造的栖身之地。
她悄声提醒希孟:“咱俩衣服得换换。”
若是到了其他创作层,他那一身汉服可以算是勉强成型的伪装:虽然时代未必契合,但顶多让人看成奇装异服,不太会第一时间怀疑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但眼下从种种线索推测看来,这个创作层的主人,年纪少说也得大几千岁,估计是连“书同文、车同轨”也没见过的主儿。
那么他俩这身装扮冒然挺进,那简直就如同外星人空降,分分钟被踢出去。
希孟表示同意她的话,可随即为难:“我也不太清楚上古时期的衣着习惯……”
佟彤建议:“要不要摘点树叶遮身上算了?”
他冷冷道:“你是何居心?”
然而他心里也清楚,她这个提议可能真是最有效的……
一阵人声从山脚下茂密的树林中传来。
说的语言佟彤听不懂。她求助地望向希孟。
他仔细听了一会儿,很不情愿地承认:“上古语音,我也很外行。”
两人一边说,一边迅速躲进了树丛繁盛之处。
十几个盛年壮汉排成一队,从若隐若现的小路上走来。
他们果然跟佟彤料想得差不多,上身啥也没穿,底下围个粗麻编织的裙子,赤脚,头发草草用荆钗束起来。
人人都虎背熊腰,露着一身的肌肉块,手里提着木棒、铁铲、篮子、钉锤等工具。
像是刚刚干完活收工的上古民工。
希孟淡定地看着这群精壮大哥们从十几尺外的眼前经过,悄声告诉佟彤:“没有咱们要找的人。”
窃听器的主人到底是谁?ta肯定藏身于这个世界之中,但如此巨大的一幅地图,靠误打误撞肯定不行,无异于大海捞针。
佟彤建议:“要不跟上,看看他们去哪儿?”
希孟斜瞥她一眼:“你先摘点树叶遮身上再说。”
这怼人怼得就地取材,太狠了。
佟彤反唇相讥:“好,你把你的袍子脱了,扯出点毛边,我随便围身上——这大概是以我俩身上的原材料能组合出来的最原始的装扮……”
希孟友情建议:“你也可以在旁边水塘里滚一身泥。”
佟彤笑道:“那我的手机……”
也许是刚刚在原始森林里转悠了半天,两人都习惯了旁若无人的状态,又或许是这几位npc大哥的打扮太过野性,她潜意识里就没把他们当成和自己同一族类的人——这几句调笑竟然忘了降低音量,佟彤蓦然察觉自己笑声太放肆,猛地住口。
一群上古壮汉们走着走着,忽然有人喊了句什么。
他们疑惑地转头,朝佟彤和希孟藏身的灌木丛看过来。
佟彤瞬时间透心凉。
完了,恋爱中的女人是智障,打情骂俏得意忘形了……
刚想拉着希孟跑,那十几个人已经分别喊出声来,好奇地分成几路,朝灌木丛里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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