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彤的闺房里还生着火盆。
希孟的画室里没有明火,像一个小小的冷库。每次他使用颜料墨色之前,都需要让人调水加温,才能从容动笔。
他就是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天寒地冻的冬季,拖着病体,冒着刺骨寒风,一笔一笔,从无到有,将这幅画带入到世间的。
整幅画面酣畅淋漓,一气呵成。让人觉得他昨天才开始打草稿。
现在佟彤知道,为了这“一气呵成”,他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身后微有动静,希孟醒了。手中的画笔掉在地上。
见“帝姬”去而复返,守在他的作品面前花痴,希孟吓了一小跳,随后果断开口送客。
“这儿不吉利。”他咬着牙关说,“不适合贵女驻足。”
他心性高傲,对于跟自己没交集的闲人,不论是什么皇亲贵胄,一律懒得假以辞色。
佟彤哪舍得就这么走。她捡起画笔,还到他手里。
“你为什么——”
她抑制住嘘寒问暖的冲动。希孟现在不认识她,就算她哭出花儿来,估计也只能换他一个白眼。
她尽量不看他那只带着可怕伤痕的手臂,问他:“你方才说,你见过我?”
“看错了。”他简单答。
他确实已是油尽灯枯之色,连说几个字都显得格外费力。但他也许是看在“帝姬跟他认识的某个人长得像”的份上,还是不辞辛苦地把这三个字说完,末了给她一个遗憾的眼神,表示你可以走了。
佟彤忍住了涌到舌尖的一堆话,默默退出了画室。
---------------------------------
佟彤在“精神病院”里度过了心事重重的第二晚。
宫里来回来去就那么几个人。没人对她的“病情”有着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只知道维持现状,小事顺着她,大事装没听见。
佟彤管宫女要了一身平民姑娘的衣裳。
在自己闺房里玩cosy显然算是“小事”。宫女乐得帝姬不折腾人,欢欢喜喜地给她拿来了几套布衣供她选择,还兴致勃勃地指点她该如何梳平民发髻。
佟彤:“不用了。”
她对着镜子,梳了个当年tony王老师给她盘的发。
然后她一扭身,吩咐:“去画院。”
刚刚以为自己可以歇一天的宫女:“……”
---------------------------------
人靠衣装。佟彤寻思,自己这一身价值千金的皇家打扮,在希孟眼里大概也属于“懒得多看”型。
也许是走南闯北一遭磨炼了性格,也许是病痛使他心情烦闷,这一次的他,比以往更显得桀骜不驯,甚至有些愤世嫉俗。他对攀附皇亲贵胄不感兴趣,对她刻意而冷淡地疏离。
佟彤果断抛弃绫罗绸缎,换回了在《清明上河图》中初次见他的衣着风格。
秦太医刚刚离去。画室里死气沉沉。
希孟正在专注地挑选画笔。他艰难地移动手腕,在稿纸上试出一道道墨痕。
轻盈的狼毫笔,似乎有着千斤重。他咬牙忍着手臂上钻心的痛。
每日的心情影响着他的发挥。他想,不能把这份痛带进画里。
这幅画已几乎成了他生命的延续。已经算是完成了,但是不完美。
有几个小细节需要补色。有一处亭台还稍显单薄,而且,他还想悄悄在画中加上自己的花押签名——让别人注意不到的那种。还没找到合适的地点。
这些“不完美”,支持着他每天早上睁开眼,努力不堕入死亡的深渊。
他一抬头,瞬间恍惚了一下。
一个娇俏可人的平民姑娘,朝他羞涩微笑。
她一身低调的日常打扮,脸蛋上只扑了淡淡胭脂,发髻清新而朴素,脑后一枚银簪若隐若现。
她笑问:“现在你认得我了吗?”
希孟想伸手揉眼睛,奈何身体无力,只能直直地看着她。
“你不是帝姬吗?”他冷冷地嘴硬,“官家已通告大内上下,说你生病可怜,叫我们都让着你点儿。”
他才不避讳什么帝姬的“隐疾”呢。如果他健康耐揍,恨不得当她的面大喊三声神经病。
不过“帝姬”显然也并未因此而恼怒,反而理解地点点头。
“嗯,还有呢?”
cosy上瘾的帝姬从门外搬来个食盒,掀开盖子,里头赫然是几盘热腾腾的菜。
京酱肉丝,葱爆羊肉,四喜丸子,手擀面……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