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提了,莫名其妙。”他嗤笑,“我到了蹴鞠场,看到官家正在场上玩。听旁人说官家因师师姑娘搬出了东京城,许久未见她,最近心情一直不太好……”
佟彤简直能预料到他将要经历的暴风骤雨,赶紧马后炮地说:“那、那就别跟他多说话……”
希孟看她一眼,正色道:“答应别人的事,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再说了,那些大官们,家大业大,人脉关系盘根错节,这才天天怕说错话。我自己白身一个,就算惹官家生一顿气又如何?难道还能把我砍了不成?”
佟彤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十八岁的王希孟有着过人才气,受到官家赏识,画院里资历最深的老画师都让他三分。
他潜心美术创作,未曾经历什么官场龃龉。也属于没怎么尝过“封建专制的铁拳”的那种人。
而他那个活在画儿里的下辈子,冷眼旁观了胖佶多年的昏庸做派,自然有更加敏锐的直觉,知道冒然进谏没什么好下场。
她听得身临其境,寒毛直竖,似乎能看到接下来的悲惨结局。
赶紧问:“然后呢?”
“没说上话。”希孟意犹未尽地朝着大内的方向看了看,“就在我想上前谒见的时候,画院待诏刘师傅带了几个人,气冲冲的要来捉我,说我目无尊长横行霸道,刚刚在西角楼下跟人吵架,把画院上下大伙的作品都贬损个遍……”
佟彤激动了:“待诏刘师傅?”
那个为老不尊的洗稿专家?
希孟点头,“官家被打断了蹴鞠比赛,正在气头上,这刘师傅以前跟我有过不愉快,官家也知道,于是没全听他的,派人去查,才发现那时候我正在作坊里调颜料呢——也不知是哪个长得像我的家伙溜进画院捣乱。还好马上就给我平反昭雪了。官家把那个刘师傅骂了一顿,说他眼瞎。”
希孟一口气说完,依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毕竟画院的人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刘师傅就算跟他有梁子,就算再眼瘸,能把别人认成他?
佟彤却知道,那准是队友孟去捣的乱,目的就是引发混乱,不让本土孟有跟皇帝深谈的机会。
而队友孟“舍己为人”,大概已经又一次消失了。
果然,希孟又说:“……但这么一闹,官家彻底没心情,就此回宫了。佟姑娘,不是我胆小怕事,下次面君的时候,我再帮你说……”
佟彤慌忙制止:“不,不必了。先前是我没考虑周全,不该让你打断官家踢球,还好他把火撒在别人身上了……”
虽然身处画中世界,也知道这些天发生的事并非真实历史,但佟彤还是没法把这个世界当成游戏试验田。画中的人,活生生的站在她眼前。画中的王希孟,脾气性格跟真实的那个如出一辙。
有时候佟彤不禁想,这个画中的世界,会不会是哪个平行宇宙,一样的人,一样的风景,只是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演化出了不一样的历史?
所以她不敢拿本土孟的前程性命开玩笑。好说歹说,打消了他再次进谏的念头。
“哎,”她叹气,“不是我悲观。其实就算你说服了官家,也未必有用。”
干隆的地产收割计划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东京城内已经完全成为干隆的天下。
如果让干隆得逞,买尽东京城四分之一的营业商铺,就会形成垄断,消灭自由市场竞争。
百姓们将生活在垄断资本家掌控的阴影下,变成一棵棵任人宰割的韭菜。
清明上河图里那一派繁荣富足的自由景象就化为泡影。
要阻止干隆收购,让城内资本正常运营……
希孟是画中人,不能乱冒险;但她现在想明白了,就算胖佶真的洗心革面,虚心纳谏,整治奸商——那也是治标不治本的手段。
干隆也是当过皇帝的男人,而且论治国,论谋略,甩胖佶十条街。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艺术修为上,胖佶可以把干隆按在地上摩抆;而在政治觉悟上,干隆可以将胖佶全线碾压。
就算她能把胖佶也变成队友,在这件事上,也未必是干隆的对手。
多半只是多了一个猪队友而已。
没帮上她忙,希孟不太甘心,自嘲一笑。
“不过你也莫要过虑。这些外乡人不过是借了梁山好汉攻城的威胁,趁机压价购地。哪日梁山好汉真的杀过来,他们不就一亏到底,所有的钱财付诸东流?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你等着就是了。”
佟彤无奈笑道:“但愿吧。”
想得美,可梁山好汉根本不存在于这个地图里啊。
谁让张择端绘画的时候,没想着水泊梁山呢……
她总不能把张择端从历史里拽出来,让他往创作层里添砖加瓦吧!
清明的雨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天,总算停了。
窗外,她好像看到了雨后一道彩虹。一束柔光,点亮了她心中一个深埋的灵感。
“希孟,”佟彤忽然有了个不得了的想法,猛地站起来,“你在画院,认不认得一个叫张择端的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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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员外不在客店,说是出去串门了。佟彤默默下楼,打算做点饭吃。
京酱肉丝,葱爆羊肉,四喜丸子,手擀面。
并非米其林大厨手艺,但胜在新颖别致。
马上把其他土着都吸引来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住她:“姑娘在哪家帮厨,这做的是什么菜!当真好香!”
佟彤转头一看,客店里来了个算命先生,“阴阳五行、指点迷津”的纸招儿支在桌边,正羡慕地看她往桌上摆盘。
佟彤看到那算命的,全身寒毛直竖。
这不是最初在地图初始,她还没来得及换装时,碰上的那位么!
当时她和队友孟一身现代打扮,把这算命先生吓得够呛,还好希孟躲在后头信口胡诌了几句,勉强诓了过去,没让世界崩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