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妄似乎看出了秦鹿眼中同情, 于是道:“你可千万别应他喊你。”
秦鹿动了动嘴,心想自己差点儿就要说, 假装一下对方的娘,哄他高兴算了。
梁妄说:“我活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碰见信之臣,因为他没能出生,也损了母亲的性命,所以身体里的罪债比起其他债童子来说要更多, 得以鬼魂之躯,亲自送达三封信,他才能转世投胎再为人。”
秦鹿问:“哪三封?”
梁妄道:“一为身怀不孕求子若渴之人, 二为年老无依膝下无子之人,三为身份悬殊无力产子之人, 为这三种人送上一封信,信怀珠胎, 能还人愿。”
“替人送子啊?!”秦鹿算是听懂了,便是有病不能生的, 年龄大不能生的,和身体结构差距有问题不能生的, 这小鬼要找到这三类人,替他们还了生子的愿,才算是解了自己身上背负的罪债,然后高高兴兴地去投胎。
“那他叫我娘是怎么回事儿?”秦鹿指着那还在痛苦挣扎的小鬼问梁妄。
梁妄道:“毕竟是妖之子,有些能力, 他是没有娘亲的鬼,所以找到个女子便能认娘,如若他喊你娘,你答应了,那你就得当他一百日的娘,不离不弃,应他所求,否则这期限会一直拖延到他投胎转世为止。”
秦鹿听见这话,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心想还好她方才没有应下,否则若见这小孩儿哭得可怜,一个不忍先应下话了,那她的麻烦也就大了。
听梁妄已经说穿了自己的身份,那小鬼连忙求饶,高声喊道:“道仙饶命!道仙绕我一命吧!我……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梁妄没想到这小鬼居然认得自己,于是收了他身上的红线,那红线泡过符水,将小鬼身上烧出了许多痕迹,白白嫩嫩的手臂上还有一条条烧伤,正冒着烟,没流血。
小鬼坐着揉了揉自己的胳膊与腿,一双眼委屈巴巴地朝秦鹿与梁妄看去,抿着嘴,嘀咕了一句到:“我才七岁……你们就不能让着点儿小孩儿吗?”
“谁家小孩儿如你这般聪明,居然还能骗得银两。”梁妄单手撑着额头,初见信之臣,也觉得有趣,于是勾起嘴角问他:“你如何认得本王?”
“就算没见过,我还不会听吗?”小鬼站了起来,咬着下唇道:“前两年我碰见过一个男人,他说这世上有道仙,道仙身边还有个穿绿衣服的女子,他说你的手上有一只引魂鸟,可以超度世间一切亡魂,所以我就……”
“说这话的人是谁?”秦鹿问他。
小鬼道:“我不能告诉你们他的名字,反正他是在燕京里当官的,我认了他夫人当了百日娘亲,他夫人人很好,见我也不怕,他人也好,让我到卓城欢意茶楼来找道仙。”
听这小鬼交代,秦鹿倒是想起来一个人,燕京有人家中原先是做糕点铺子的,卖过非常好吃的核桃云片糕,那当官的男子,且知道梁妄手上有引魂鸟的,恐怕就只有江旦了。
没想到这小鬼居然一路从燕京真的找到卓城欢意茶楼来了,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会刚好出现在这儿,只是凑巧,秦鹿与梁妄也是今天到的。
小鬼完全没顾秦鹿看他的目光,继续说:“我在这儿已经等了五个月了,去年冬天,我瞧见了一个穿着道袍的男子上楼顶扫雪,我还以为是道仙呢,就略施小计提醒一下他,谁知道他却从楼顶上滚下去了……”
秦鹿:“……”
梁妄朝谢尽欢房间的方向瞥了一眼,原来去年冬天谢尽欢从楼顶上摔下来之事,有这小鬼从中作梗,才害得谢尽欢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房间里铺满了被褥。
“他是恶鬼吗?”秦鹿皱眉,问梁妄一句。
这般做坏事的,一定不是个善良的鬼,不过凡是恶鬼的身上都会有印记,眉心处会长一条红线,眼白更多,指甲青黑,这小鬼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却不像。
梁妄道:“非但不是恶鬼,反而身上积了点儿福德,便是因为如此,本王方才才没阻止他靠近,却没想到他居然对你我耍了个心机。”
梁妄挑眉问他:“怎么?你打算让秦鹿应做你的娘,然后以此胁迫本王用天音送你投胎吗?”
小鬼伸手抓了抓头发,‘正中下怀’四个字都写在脸上了,他原先就是这样想的,今日在欢意茶楼见到秦鹿时,他当真是又惊又喜,等了五个多月才将人盼来,他着实有些等不及了,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秦鹿对小鬼说:“方才我家主人话已经说清楚了,只要你送完三封信便可以投胎转世,何必此多此一举呢,损人利己之事不可为。”
秦鹿说的,是将谢尽欢从屋顶上吓摔下来的那次,小鬼却以为她说的是自己险些认了秦鹿做娘的这次。
他道:“我原先也是如此想的,我已经送完两封信了!就差最后一封……可最后一封却是最难的,我找了三年的时间都没找到符合条件之人。你以为身份悬殊这四个字,是贫富之分吗?实则身份指的是人、妖、鬼、灵、仙之分,我上哪儿找与我爹娘一样,即便身份有别,还能真心相爱之人?”
梁妄从小鬼身上看出的那一点儿福德,便是因为他已经送了两次信,替前面那两种人完成了心中所愿,他们都已经有了孩子,可人与妖、妖与灵、灵与鬼相恋本就有违天意,所以才会有不能生子这么一说。
便是可以生子,又有谁愿意用自己的内丹结成孩子,还要再体会一遍生死之痛?
秦鹿听他说原来第三封信的条件是如此,也有些理解他想找梁妄的理由了,毕竟只是个小孩儿,生来这个世上非他所愿,入了妖的腹中也非他所想,最后自己与亲娘一起身亡更非他所能控制。
便是如此背上了罪债,还得一一去还,说起来,也是有些可怜了。
就是这小鬼的性子差了些!
若他好好说出难处,认真恳求,再挤两滴眼泪下来,秦鹿说不定就一个心软,帮着他给梁妄求情,让梁妄帮忙了。
小鬼的视线落在梁妄身上,他自然瞧见了挂在窗户一旁钩子上的金笼,笼内天音正低头吃着鸟食,长长的尾羽拖下,根本没将小鬼放在眼里。
梁妄把空了的茶杯放在秦鹿跟前,秦鹿将里面泡过了一道的桃花取出,再放了几朵新鲜的进去,重新浸泡后,听到梁妄说:“本来也不是不可以,只需你将你最美好的记忆送给天音为食物,它就可以送你去投胎,不过你既然已经选择了送信这一条路,且完成了两封信,定然是得送完三封信才能转世的。”
那小鬼听见梁妄这般说,顿时如受了打击一般,方才与人说话时还有些精彩表情,现如今便一片死灰,仿佛望不见希望,耷拉着双肩,半垂眼眸问:“真的没有其他方法了吗?我……我找不到第三封可送信之人。”
“那是你自己的事。”梁妄说完,收回了视线。
街道外忽而刮来了一阵风,对面那家窗户上的栀子花在风中摇晃,像是随时都能落下来一般。
凉风与热茶里桃花的香味儿融合在了一起,秦鹿泡完茶,再朝方才小鬼站着的地方看去,小鬼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悄无声息的,恐怕是知晓梁妄这里行不通,所以抓紧时间去找下一个可送信之人了。
秦鹿坐下后,单手撑着下巴看向对面淡然品茶的梁妄,清风吹起了他的银发,额前几缕落在了眉心处,帅得秦鹿心跳加速。
等梁妄又喝了一口,她才问:“王爷你想要个孩子吗?”
梁妄一口茶才入口,便像是被烫了似的吐回了杯子里,他有些诧异地朝秦鹿看去,显然是分外惊讶她居然会问出这种话,一双丹凤眼满是震惊之色,迟迟未能消散。
秦鹿一瞬有些哑言,这算是她这么多年来,在梁妄的脸上见过的最‘丰富’的表情了吧,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梁王爷,居然也会有如此无措慌乱的眼神。
秦鹿连忙一笑,挥了挥手道:“我瞎说的。”
梁妄听她这四个字,顿时无奈地摇了摇头,却没想到秦鹿接下来又状似无意地问了他一句:“王爷你说,我能怀上孩子吗?”
梁妄将杯中的茶水倒去,不打算再喝了,免得就算换了一杯清茶,也有随时被呛到的可能。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为难,皱了皱眉后,不知在想什么,等秦鹿已经不在意方才随口问的问题,正收拾桌上的茶杯打算撤下,给梁妄换上书本与香炉时,梁妄突然道:“我……我无法给你一个孩子。”
秦鹿手上端着茶杯,一愣,定在原地看向梁妄,她有些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转念一想,突然又像是想通了,于是睁大了双眼,往后退了一步后啊了一声,满眼皆是惊诧,与梁妄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