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表情……不像是没办法的样子。”秦鹿端了个椅子坐在了梁妄的对面,嘴里说着好话:“主人这么厉害,可是道仙啊,我认识你以来,就没什么事情是你做不了的。你也曾教过我,相由心生,主人长得这么好看,心地也必然纯澈善良,没碰见就算了,这回碰见了,对方又一心想要离开,主人何不成人之美?完成周熠的夙愿,也算功德一件。”
梁妄伸手掏了掏耳朵:“你别给爷说好听话,没用。”
秦鹿还想起扯梁妄的袖子,手还没碰到,对方就抽走了,秦鹿无法,只能起身朝外走,梁妄问了句:“去哪儿?”
秦鹿没回答,才开门,梁妄又略微高了点儿声音:“礼数呢?”
秦鹿答:“上茅房!”
梁妄:“……”
门关上,秦鹿去了顾定晴的房间,小二端来了药,秦鹿看着顾定晴喝下去的,她虽然病了,不过是普通的风寒,不影响行动,只是不能出门吹风了。
顾定晴喝了药,还和秦鹿请求说想在城门关闭之前回一趟老家看看,她说她老家在顾村,离燕京不远,走路一个时辰不到就到了,她以后再也不会回来这个地方,所以想再看一眼爹娘。
秦鹿知道,她哪儿是想看爹娘,她是想趁着这个机会,离开燕京,带周熠到外面转转。
秦鹿心里虽知道,但不拆穿,所以答应了顾定晴,还让小二备了一辆小马车,让顾定晴在客栈内好好休息一会儿,等到太阳落山时,她会让顾定晴出城的。
晚间谢尽欢还没回来,恐怕是被周家人留住了,正在商量对策。
秦鹿说到做到,太阳落山之前,顾定晴的马车赶着最后一批出城的人中离开了燕京,客栈找来了一个驾马车的人送她,至于她究竟是不是去顾村,秦鹿没细问。
太阳一半落下城,燕京的城门关上了,秦鹿轻轻眨了眨眼没离开城门边上,而是就近找了一家茶楼要了一份糕点和一杯茶。
茶没无有斋的茶叶好,泡茶的功夫还没她的深,糕点也不是什么好吃的糕点,微微凉了,做工不太讲究,过甜。
茶楼内也有人说书,这说书的人摆明着是为了挣钱,也非爱好,说话时虽声色并茂,但声音沙哑,语速略快,像是等着早些说完,早些收工回家。
戌时过后没多久,茶楼也要歇业了,秦鹿没地方能去,就在茶楼的大堂内坐着,小二打扫归打扫,什么时候关了门她什么时候再走。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沿街两岸的店铺都已经熄灯,昨夜月圆与今夜无差,茶楼打烊了之后,她就坐在茶楼二楼的飞檐上,那里因为避着风,没有雪吹到这儿来,深夜的寒意一阵阵侵袭,秦鹿的手脚已经有些凉意。
打更的为了省事儿,绕不到城门前,两个街道外就离开了,上一次报时已经很久,秦鹿算不出现下是什么时间,只是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城门的方向。
城池是一个牢笼,圈着周熠的魂魄,只要周家人不走,周熠的尸骨尚在,他就注定只能在牢笼里困着,所谓的自由,无非是从一个小院子,变成了一个大院子。
凉风吹过,城墙上贴着的白雪细细纷飞,风中人影若隐若现,紫衫男子立在了城门前,守城的都去旁边小屋休息了,此时静得,仿佛整个儿燕京都成了空城。
周熠看了一眼周围,大约猜到自己还在燕京城内,又想起昨夜顾定晴说的,今日要带他出城转转,不禁觉得好笑,眼中也闪过了几分苦涩。
“周熠。”
突然有人叫了他的名字,周熠惊讶,回头看去,街上空荡荡的,一眼望到底,尽是白雪反光的空白。
秦鹿从飞檐上跳了下去,差点儿没站稳,踉跄了两步,并未做到身轻如燕,所以吓了周熠一跳,饶是如此,他还很有礼貌打算去扶,说了句:“姑娘小心。”
秦鹿自己站稳了,周熠没能碰到她,两人面面相觑时,反而是秦鹿先笑出了声:“无碍,腿冻僵了。”
周熠颔首,往后退了两步,又觉得古怪,于是问她:“你认得我?”
第38章 百年金盏:十五
秦鹿说:“前夜子时, 周府小巷。”
只需这八个字,周熠便知道那日夜里来周府的人是眼前之人了, 周熠也聪慧,猜出秦鹿大约就是在此等他的,她既然已经知道顾定晴将他带出了周家,自然也就知道顾定晴离开燕京城了。
“这儿对着风,实在有些冷,不如我们到一旁去说?”秦鹿伸手搓了搓胳膊, 差点儿打了个喷嚏。
周熠虽然不清楚她要做什么,但还是跟了过去。
两人也没走远,大约两个小巷之外便有一个临时搭建的茶棚, 为了防风,茶棚的两边还有厚厚的棉花垫挂着, 现下刚好可以让他们落脚。
秦鹿不拘小节,用袖子抆了凳子就坐上, 本想招呼周熠也坐,而后想起来这人碰不到, 于是直接开口:“我出来时我家主人还没发现,如若再晚些回去, 他脾气古怪,定要生气的,所以我们之间有话直言,你也切莫与我藏着掖着。”
周熠见她年纪不大,长得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行为举止却与容貌极为不符,说起话来也老成,于是轻笑摇头,道:“好。”
有些宠溺的意味在里头,周熠的声音着实好听,秦鹿没来由的脸上一红,于是她搓了搓脸颊,问他:“我见你身上并无戾气,为何于半年前给周树清拖噩梦?”
周熠老实回答:“因为我想离开。”
秦鹿问:“离去哪儿?”
“其实离去哪儿我没想好,毕竟我早就是个死人了,即便是一缕飘荡于世间的魂魄,也早就不属于这处,倒不如随风而去,但求来生。”周熠眉心轻皱,叹了口气:“其实早先,我并非是拖噩梦于他的,只是他不知道我长什么模样,好好与他说话,他也不当回事,所以后来我才会故意吓一吓他,叫他以为我会作恶,早早将我处理掉才好。”
只是没想到,周树清依旧不愿放了周熠,反而找来了谢尽欢。
更有了后来认识顾定晴这件事。
秦鹿双手搓了搓,哈了口热气才问:“你不愿再留在世间,想要轮回转世?”
“若能如此,更好。”周熠摇头:“飞灰湮灭也好,轮回转世也罢,总归不要如现在这般,生死之间,无边苦痛,我实在是……唉,我实在是受够了这百年困锁。”
“那顾定晴怎么办?”秦鹿问。
周熠一愣,似乎有些为难,这处安静了许久,棚子外的风刮得如鬼泣一般,有些刺耳。
他说:“我与顾姑娘,本就阴阳相隔,因为晚辈荒唐才硬生生地凑在一起,我未对她许过承诺,也不曾表露真心,情虽已动,但不可为,这些我心里都知道的。”
秦鹿点头,突然站了起来,周熠被她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弄得有些无措,只听见她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一切就都好办了。周熠,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所以愿意帮一帮你,我虽不能让你与顾定晴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也绝不会让你再回到周家的院子里。”
周熠闻言,目光都愣住了。
秦鹿说:“我主人虽然难说话,但其实心地很善良,只是现下还有国师尚未解决,他不愿费工夫在别的事情上,等国师解决了之后,你这个‘离家出走’的祖宗也一定要有处可去,到时候我再去求情,不能叫你死而复生,但让你的魂魄升天化去,求个来世还是可能的。”
周熠对着秦鹿拱手鞠躬,诚心诚意道:“若真如此,周熠就谢过姑娘了。”
茶棚内的一番交谈,秦鹿也算是明白了周熠的心,至于顾定晴那边,得另外找个时间去说,或许这话,还不能秦鹿来说,得周熠自己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