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旻轩应道:“是早些年前的事了。为了应证真假,我去年从苍月来了燕韩,查了珙县临近的二十余个县,能走的地方都走了,最后才确认——老爷子的孙女没了,八九岁的时候。”
他的声音低沉干涸,听起来像从深海里打捞起来一般。
商君和也缄默了。
赵世杰便揽紧了怀中:“旻轩同我商量过,我也是赞同的,都是为了老爷子好,撒个谎也无妨。更何况孟云卿本来就不知情,在她而言也不算撒谎,加上一侧还有旻轩在,老爷子没那么容易察觉。”
商君和轻蹙眉头,“孟云卿是陈家的后人吗?定安侯府连她都瞒?”
赵世杰就笑:“是不是陈家之后又如何?”
商君和悠悠一叹,是啊,是不是又如何,从今往后,她就是老爷子的孙女,只要他们三人不说,定安侯不说,此事就尘埃落定了,对谁都有好处。
只是,商君和又看向段旻轩:“定安侯府同卫家走得亲近,侯夫人和将军夫人都有意撮合卫同瑞和孟云卿的婚事,即便这个时候带云卿离开燕韩去苍月见老爷子,沈卫两家的亲事也是可以提前定下来的,你就不怕弄巧成拙?”
她是指,孟云卿要离开燕韩,怕定安侯府和卫家想提前将婚事定下来。
听说将军夫人和侯夫人走得近,眼下风波一过,沈卫两家即刻定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段旻轩却淡然道:“不会,我同定安侯谈了条件,卫家的婚事暂缓。”除却卫家,定安侯府也一时寻不到理想的人选,这么短时间总不会草草将孟云卿的婚事定了,他早就拿捏清楚了。。
商君和又道:“云卿又不一定想嫁你啊。”
孟云卿她见过几次,她虽然很喜欢,却看起来不像会主动透露心际的人。说了半晌,也怕是有人在自己想罢了。
段旻轩便幽幽从袖袋中掏出那两枚剑穗子来,笑眯眯道:“她送的。”
从平阳王府出来,段旻轩的思绪就飘到了一年前。
他那时确认老爷子的孙女没了,就折回了珙县,思寻着要如何给老爷子说这件事,或是干脆藏起来不说,还约了世杰一道来珙县商议。
只是没想到,会在珙县遇见孟云卿。
那日暴风雨天气,他心中正烦心着老爷子的事,孟云卿主仆三人来躲雨,他并没有在意。
后来见到孟云卿煮茶,他忽得想到老爷子。
老爷子也爱煮茶,虽是附庸风雅,他却有些念老爷子了,更静不下心来。
说请也好,威逼利诱也好,看着孟云卿煮茶,行云流水,又处变不惊,他忽然想起若是老爷子的孙女还活着,似乎也该是这个年纪了。
他就不由多打量起她来。
五官还没有长开,长相也很普通,放在平时很不起眼。
唯独淡然的性子,也不惊慌,倒像是藏得住事情的人。
有一刹那,他在想,若是他给老爷子寻一个孙女来又会如何?
寻一个生在珙县的,年龄相仿的,性子沉稳心思细腻的,最好,还能投老爷子所好(茶)的——恐怕再寻不到比眼前这个孟云卿更合适的丫头了。
暴雨停歇,她匆匆离开,他也没有急着留她。
要把一个留在老爷子身边,就要对这个人知根知底。
于是他在珙县逗留的时日并不短,一是等赵世杰,二是慢慢了解孟家在珙县的细枝末节。
孟云卿才失了母亲,在灵堂跪了几日,家中却有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刘氏在蠢蠢欲动,想伺机吞并孟家的财产。刘氏给周遭的印象很好,对孟云卿很是照顾,孟云卿唤她一声大伯娘,还自幼同她亲近。
他心中难免有几分替她担心,她一个小丫头,如何斗得过心思成熟的刘氏?
也不知为何,他忽然心生护短。
许是他也爹娘早逝的缘故,至少他还有照顾他的老爷子,她身边却连一个护她的亲人都没有。
“淮水尹罗,当配盐煮。”
脑海里便时刻浮现出那抹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后来,知晓冯家在替她购置田产和店铺,她却看起来一无所知一般,他才意识到这个丫头比他想象的更聪明,也更善于隐藏自己。
他便想知道她更多。
他的马车时常跟着她,她自诩做的小心翼翼,其实他都看在眼里。
她有着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沉稳,叫人好奇。
母亲坟前,并非大哭大闹的安静,却也同样有着让人放不下心来的瞬间。
春日里,他不知她为何在守孝还要去放纸鸢?
只是见她望着断线的纸鸢出神,他忽然想,若是他在,她手中的纸鸢其实是可以飞得很高很远的。在他出神的时候,她已上了马车走远,他便下了马车,拾起那个纸鸢,看了又看。
他发现他开始在意这个,和他有着相近身世,生活却截然不同的丫头。
而且还是个分外不爱笑的丫头。
她身边也没有旁的亲人了,他若是带她回侯府,会不会对她也更好些?
他如是想,就看着手上的纸鸢微微扬起嘴角。
也不知是不是魔怔了,便唤了段岩一道放纸鸢,段岩嘴角抽个不停。
再往后,京中有人来寻她——是京中的定安侯府,沈家。
他才知晓她是定安侯府遗落在外的表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