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午夜零点, 还有半个小时。
玫瑰剧院二层的几间房灯火通明。针对意大利剧团十九人与金玫瑰拥护者十三人的问话,连夜分批进行。
雷斯垂德有些不情愿地请凯尔西别着急走,“我只带来四名警探, 明显人手不足。您不如留下一起侦破此案,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长官一听是您,绝不会吝啬顾问费, 可比给我发薪水爽快多了。”
“所以探长心里发酸,隐隐哀怨您的长官偏爱一个编外人士, 当下你的邀请才显得勉勉强强?”
凯尔西本就没打算走, 她调查了西区一带的剧院, 从各方面考虑布莱曼是最合适的合作对象。为了确保《阿尔卑斯山奇遇记》改编音乐剧能顺利上演,不让金玫瑰的死影响剧院生意, 有必要查清其死因。
不过,凯尔西所思不形于色, 似对金玫瑰死在玫瑰剧院并不感兴趣, 还特意指出雷斯垂德的判断误区。
“几个月不见,探长应该吃了不少鹅肝, 竟会认为查办金玫瑰的案子很容易。”
这里有吃鹅肝什么事?
雷斯垂德一时没反应过来, 只抓住了后面半句,“您认为很复杂吗?难道您已察觉了什么线索?”
凯尔西摇头, “都没验尸, 谈什么线索都为时尚早。可我清楚两点,如果是毒杀,检验确定毒物是一个复杂且可能漫长的过程。
另外,但凡涉及拥护者众多的演员歌者被害, 破案极可能会遇到额外阻碍。”
这个时代没有粉丝与偶像的称呼, 但已经有了相似的对应人群。
比如考伯特等十三人就可比粉丝, 因时代的局限性,这些粉丝会成为调查上的一大阻碍。
凯尔西见雷斯垂德尚且不信,“且不谈每个人都有私欲,先谈一点,金玫瑰的尸检能顺利进行吗?
全伦敦甚至不远万里赶来看她演出的支持者,他们能允许法医将完美的金玫瑰被开膛破肚,取出各个器官样本进行毒理或其他检测吗?”
当头一棒!
雷斯垂德捂住了额头,他怎么就没考虑到这一点!
如今,苏格兰场并没有法医部门,更不谈有权利对任何一名被害人进行尸检。
哪怕明知他/她是被害,原则上都要取得近亲的同意,或是其身前有签订过特别嘱托。
规则是规则,势必有回旋的余地。
为了破案的最佳时间,一般发现身份不明的尸体,苏格兰场也不会傻等着去联系家属,警探会先行检验。
大多数情况下,底层不会与苏格兰场争执,而中上层为找到谋害亲属的真凶,多会允许医学院进行详细解剖。
今天的死者丝特芬妮有无近亲尚未可知,但金玫瑰的支持者中很可能出现不同意解剖的人。在日常办案中,这一类人解剖反对者绝不在少数。
一旦聚众闹事,……
雷斯垂德一想到那种场面,他的头皮瞬间发麻,恐怕连他的长官也顶不住这股压力。
“救人于水火的班纳特先生。”
雷斯垂德立即转化态度,恳切又真挚地看着凯尔西,“您料事如神,一定有相对应的解决办法吧?”
“让探长失望了。我很早就说过,没有谁是全知全能的。”
凯尔西放了一道雷,转身就走,“清净的时间不多了。趁着死讯没传出去,还不快些审问。”
时间是不多了。
金玫瑰的死讯无法隐瞒,哪怕剧团与剧院工作者都守口如瓶,十三位目睹她死亡的支持者绝不会乖乖闭嘴。
想要将十三人扣留?
雷斯垂德对这些男人做着笔录,不说其余人,只说考伯特就愤恨地看着他。这位同僚绝不会守住金玫瑰的死讯。
哪怕十三人能闭嘴,而且明天的演出金玫瑰不登台,观众们岂会不追问原因。
另一侧,凯尔西与卡特探员询问着剧团诸人。
“丝特芬妮的近况?”团长一时都不知从何说起,“伦敦是欧洲巡演的第四站。剧团从意大利出发,走过了法国的三个城市,接着就来到了伦敦。
计划是巡演为期一年,行程比较忙碌,没有给团员私人行动的时间,丝特芬妮基本都和团里同进同出。”
就像在伦敦的演出,意大利剧团包括丝特芬妮在内,二十人都住在玫瑰剧院。
“在伦敦的演出为期三周,已经过了大半,期间仅仅休息了两天。”
团长记得清楚,“每次都是周一休息,丝特芬妮白天会出去会友,但她晚上十点左右都会回来。平时演出日,会和她的支持者们聊聊天,午夜之前也都散场了。”
每晚三小时,连续六天在演出,同时下午还要照常排练。作为主演的丝特芬妮,更没有精力却参加额外社交。
住在丝特芬妮隔壁的几位团员,也证明了最近没在非演出时间见到陌生人。
支持者除了在演出后有机会见一见金玫瑰,整个白天,玫瑰剧院几乎全封闭,不让外人进入打扰彩排。
卡特探员将诸人的房间号,与他们的时间表都一一记录下来。
凯尔西向依次进入小隔间的团员,提出了敏感的那个问题,“托比女士与剧团其余人的关系怎么样?”
无一例外,包括团长在内,都给出了面和心不和的答案。
十年前,丝特芬妮十八岁进入剧团,在她没有红起来的前六年,还与其他人关系融洽。后来,随着金玫瑰之名传遍欧洲,剧团里都渐渐察觉了丝特芬妮的表里不一。
细数起来林林总总有太多了。比如有意无意打压女演员,比如区别对待权贵观众与普通观众。
一旦剧团有人指出丝特芬妮的问题,她就会私下里对支持者诉苦,说什么剧团里有人故意欺压她。
“我是去年夏天刚刚加入剧团。”
艾德勒谈及丝特芬妮,仍旧维持着心平气和,“虽有耳闻,但从不亲信。与丝特芬妮共事近九个月,她对新人的要求的确比较严格。”
艾德勒却是微笑,“严厉地指出不足,对我是一件好事,这让我的专业性迅速提升。”
凯尔西看着艾德勒,在一众诋毁与谋杀指控前,二十岁的剧团新人能宠辱不惊,她是一个注定非凡的女性。
“可你们确实不和,具体成因是什么?”
“简单地说,托比女士不认为我能胜任现在的角色戏份,而我认为托比女士的唱功有所下降,她必须要端正对演出的态度。”
艾德勒只从专注工作的角度出发,“歌剧的灵魂是音乐,作为首席,托比女士必须在巡演期间,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演出上。”
“托比女士没有做到吗?”凯尔西就今夜提问,“您认为今天的演出如何?”
艾德勒没有直接作答,而是反问,“您看呢?”
凯尔西凝视艾德勒几秒,遂微笑道,“我对歌剧兴趣不大,听不懂什么灵魂。只是直观地认为,您比金玫瑰唱得好。”
一记简单又直白的夸赞。
艾德勒微微一怔,她听过不少赞美,但没料到眼前内敛的英国绅士会这样说。
“您的喜爱是我的荣幸。”
艾德勒嘴角微扬,与礼貌性的微笑不同,正如之前向凯尔西道谢时,发自内心地笑了。
“在音乐领域,有时直觉最为诚实。请恕我自大地说一句,如果您自称门外汉,听出了我唱得更好,那么托比女士的唱功的确是退步了。”
凯尔西接到,“而你知道她退步的原因。”
艾德勒沉默几秒,缓缓点头。“剧团其他人可能还没察觉,金玫瑰有退隐的想法了,巡演是她最后的舞台。
托比女士二十八岁了,她有想要嫁人的念头,这一点都不奇怪。虽然大家都看到金玫瑰被支持者簇拥,似乎能常享鲜花与掌声,但托比女士懂得急流勇退。”
“知道她与哪一位男士有关吗?”
凯尔西还追问,“那位男士在巡演的观众席上出现过吗?”
艾德勒摇了摇头,“我没有正面见过那位男士,只了解一点,他会给托比女士送洒着金粉的玫瑰花。
以往在意大利,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现。上两个月在法国巡演时没见到,但来伦敦后金粉玫瑰又出现了。”
之所以认为丝特芬妮想要退隐,那是她看金粉玫瑰的眼神不同。
“这是我的个人判断。托比女士对舞台的雄心壮志,在面对金粉玫瑰花的赠送者时,显现出女人的爱恋。爱恋让她想要回归家庭。
至于平时,托比女士对待与她有暧昧关系的男士们,仅仅是在享受着被那些人簇拥的虚荣。”
听着艾德勒的客观语气,后一段批判都不待任何私人情绪,而只是称述实事。
有关的询问暂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