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相比,常远虽然一身细棉布衣,到底是上面没有了补丁,居然少了一点点气势。他的笑还算温和, 也没有与他争锋相对道:“我尝试晒盐之法, 已经给太子殿下去了信,昨日也已经接到了回信。王大人若是不信, 不知道你是否会去京里述职,若是去,太子面前请示一二便明白,常某所言非虚。”咦,他昨日接到回信?我怎么不知道?
“既然是太子授意,常大人何不将太子的旨意让下官拜读一二?”他这话一出,我想抚额,好一个纯洁的王大人。
常远这才淡然笑出声来,道:“太子与我的信,岂能随便示人?王大人对规矩很是生疏,若是回京,不如我给你写个推介,让礼部的赵观好好教你一教。”
王大人一听这句话,脸色青白交加,这么多人,没有台阶比较难下。绍兴师爷的润滑剂效果就出来了,他站出来道:“常大人误会,我家大人想着年后就要离开,您既然已经到了海陵何不趁着这个机会交接一下公事。学生几次去客栈找您,都没有找到。我家大人听说您日日在海塘,他这才过来找您。”呵呵,找人交接要带这么多的差役?看破不要说破。
常远点了点头,淡声道:“调令才下来十来日,官员赴任,朝廷给了两个月的路程与安排时间,王大人不知吗?过了年交接也不算晚。这事就暂且放一放!”他这么一说又把话给说死了,他眼神示意我跟着他走。
“常大人,王某过两日就离开。”王知县,提醒常远,他不会等他到年后。
“王大人告知离开的日子,届时常某去十里长亭为大人折柳送行!”常远这话里的意思就是,哦,你要走啊,那就走吧!一个对自己很是自信的人,突然被这样漠视对待,那不是要了他的命?果然,我们还没离开,他先愤然而去。
那一群差役,跟不上变化,居然呆呆地看着那师爷,师爷过来抱拳道:“常大人,告辞!”说完才挥手带着一帮子人离去。
“看来,你给我挑的这个师爷,挺有趣。”常远偏过头对我说道。
“前日寄杉说道,师爷的普遍月银在二两到五两之间,他却是一两半,还要分成每个月领五钱,说是年底剩下的十二两一并给他。但是貌似去年的还没付清,今年的看起来也没戏了。这样苛待的条件下还愿意跟着这么个执拗的人,你说他图什么?”我看着那一队人的背影。
“也许什么都不图,只是因为一直运气不济罢了!”常远笑了笑说道,我点点头表示认同,这种事情遇见了不少,有人年薪百万,除了一张嘴张张口什么都不会做,连逻辑都搞不明白。也有人月薪不过万,能将一摊子事情打理地清清楚楚。价格和价值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挂钩的东西。
“差不多了,等过了年,咱们可以开工了。另外,你手头的银两还够吗?”
“还有,只是咱们这段时间全部是在投入,没有收入,所以吃紧是肯定的,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我让听雨回去找大舅母,看看她能不能帮我弄一些过来。原本我只想做投资,但是现在看来我还是陷入在实务里了。”我不禁感叹,实业难做,这一点我十分清楚,但是现在这个世界了解金融投资的人少,我的人脉资源也一般,所以也不能想当然。
常远叹了一声,找了个树桩子拉着我一起坐下。看着远处海天一色,波光粼粼之下,一页扁舟之上渔夫在撒网,他抓着我的手道:“你那里确实困难。我想法子从外祖那里弄一点给你。”
我看向他问:“那跟大舅母那里有什么区别?”
“不一样,大舅母那里的那些是走了明路的,外祖那里却是暗地里的。明年你得给我撑起一块天来。寄杉过来的时候,我和外祖私下的那一队人马已经暗藏好。外祖今日来秘信跟我说,圣人身体日益不好,他打算依照我的想法。跟圣人上书,交换兵权。”他靠着我的背跟我说。
我闭着眼问他:“如何交换兵权?”
“把他手里的大部分的兵马交出,带着大舅和二舅去漠北,为大周朝终身守国门,只为了报答两代君主的恩情。你是知道的,圣人最怕外祖会参合进皇位之争,虽然外祖这个时候是支持太子,但是如果他死了,外祖去支持其他人,原本就风雨飘摇的朝局就更不稳当了。所以他能自请离开,对于圣人来说,那就是想睡觉有人递给他枕头,而且他还把女眷和几个表哥都留在京城。就是人质了。”
我听着他的话,沉吟了半晌之后,道:“京城不稳当啊!如果明年后年连续饥荒,又遇到新旧皇帝更替,到时候叛军四起,没有了你外祖的镇压,到时候要是攻入进城,舅母他们岂不是就危险了?”
“你别忘记了,我手里还有一支精锐。如果我还在海陵做得有声有色,太子就会以为我彻底想成为文臣,哪里会想起我还曾经是一名带军之将?一旦有叛军攻入京城,这一支精锐也会混入京城,保护靖国公府。再说靖国公府里的府兵也不是吃素的。不过咱们得把岳父岳母他们接出来,岳父的位子不过是个虚职,他离开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听着他的分析,我只能点点头,反正看起来还有些年头,不过我担心,我说:“现如今你前生最大的叛军头子,如今看来以后可能会成为咱们生意的合伙人,不会再反叛了。那谁来推到大周朝?”
他站起来拍了拍屁股道:“没有老大总有老二,再说没有老二,还有洛王,他总可以和太子争一争高下,你别瞎操心了,就凭着接下去三年的光景,总有人揭竿而起的。”他这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吗?我跟着他一起骑上了马回到城里,听着孩子们在客栈里清脆的笑声,我不禁想,在风暴来临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将他们护着。
第二日,我就听常远说,那位王知县十分不爽地带着他媳妇和一个箱笼,登上了远去京城的船。常远感叹道:“他真是清廉!”
“他的品格没有问题,缺的只是从最基层的岗位开始的磨练。”我说道。
到了晚上,那绍兴师爷前来拜访,常远带着我一起和他见面,他说道:“大人,夫人!在下即将回绍兴。在下已经跟一位同窗联系,他刑名之上十分在行,是我们这群人之中,最为出色的。跟随李青大人多年,只是李大人去北边寒地,他一双腿受不得冻,所以未曾跟了去。大人若能得此人帮忙,定然能如虎添翼。”
我很意外他没有毛遂自荐,而是正儿八经地推荐起了他的同乡来。常远没有接话道:“钟先生为何没有跟王大人进京,王大人从考绩上应该没有问题。他这次进京自然会升职,先生跟他虽然不过两年,但是看那日的情形,你也颇得王大人的信赖。”
他苦笑了一下道:“不瞒常大人,我家大人十分清廉,您想来知道咱们大周朝官员俸禄十分微薄。如果就靠着这点子俸禄,那么基本上要养起一家子都难,更何况他还要从牙缝里省出钱来养我这个师爷,所以他十分艰难。我跟着他出来两年,月银微薄也就算了,他那里到了年底就是东拼西凑,也给不足我的薪俸,如今家中也等着我的银子回去过年。我就不跟他进京了,等这次回去,就找家商户给人做个账房先生。”
常远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先生已经在海陵做了两年也熟悉了海陵,为什么不留下?我这里这个刑名师爷的位子还是你来当。月银就按照那日内子所说的来办如何?”
钟师爷抬起头来看向常远道:“大人莫不是玩笑?大人开的月银十分优厚,咱们这一行也是一人一价。原本那日夫人若是说四五两,就是大人不说,我也得试试。既然出到了十两,那么我自然该介绍个配得上这个月银之人。”
“既然如此,先生前三个月月银五两,等三个月过后,如果我们觉得先生值十两到时候在为先生加如何?”我接上了他的话道:“如今县里的那些事情,想来先生是最知情的,能得先生一臂之力,想来比一个陌生人来重新摸索要容易些。”
常远接着说道:“先生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师爷您也别介绍了,我现在手里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乃是靖国公府上的一个幕僚,我外祖打算过完年之后将他派来。但是若是先生过来,我这里就回绝那位。”
他此刻正在天人交战之中,常远看他犹豫,他说道:“先生也不急回我,毕竟我与王大人之间有些误会。你若是现在就转头我,难免会让他多想。只是,我这里相劝,若是先生对师爷这一行还有些想法,就不要放弃这次机会。”
“钟先生,外子说了,也不着急,不若您先回去,过两天想明白了,您离开之前给我们个准信,我们也好决定是不是让那位先生过来。”我对他说道。
我看他咬着牙道:“罢了,罢了!”接着他弯腰道:“有个难以启齿的事情,不知道常大人能否帮忙?”
“先生请说!”常远问道。
“能否预支我头三个月的月银,让我回家能有个交代?”
“燕娘,去拿银子给先生!”常远跟我说道,我应了声好。
进去拿了银子,顺带又拿了一块布料出来道:“先生,银子请收好!另外这块布料是扬州这里的新鲜花样,望先生不要嫌弃,拿回去给家人做件衣衫。”
他抬头之时,我看他不算清亮的眼似乎有些水汽。常远也不留他,道:“如此,我就等先生过了年回来帮我了!”
钟师爷弯腰道:“学生定然早早过来,请大人放心。”
常远笑了笑道:“那也不着急,过了十五再出来,或者更晚些也可以。一年回去一次,多住些日子,也是应该的。”
钟师爷一走,又是一年的底,也迎来了一年的头。
第87章
小年夜了, 原本我们想着等过了年再修缮园子。苏老哥的花子朋友却不这么想,他们倒是这些日子干活也干出了味道。反正大家都回去过年了,蜷缩在城墙根儿一天也讨不到半个馒头,倒不如来我们这里, 别说吃得好坏, 日日管个饱还是有的。
这些日子,他们拔草, 刷墙, 里面还有一个以前在老家就是做木工的, 在他的带领下, 去买了木料,把已经烂了的椽子, 抽换了几根。不过几天功夫, 这个园子看上去一扫之前的荒芜之气。估计过了年就能搬过去了, 也就不用一大家子住在这里,到底显得逼仄了些。
昨日里浸泡了豆子,今儿一早, 寄杉就开始帮忙碾豆子,我则是撩起袖子洗涮了石磨。嫂子在那里等苏老哥那猪肉回来,前两日吃晚饭的时候,苏老哥说起过年总要杀头猪才算是过年。只是他们家人少, 尤其是到了过年时节, 客人都没有。所以已经好些年没有体味过那种味道。常远听了说,今年咱们也在, 人也多,宰一头,应应景。
那时我说他道:“一头哪里够,最好来两头,吃不掉的可以腌起来。咱们多做些菜,一起招呼一下那群兄弟们,也不枉他们这么认真地帮咱们整园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