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远的前院也不过是一墙之隔,还是一堵破墙,我们这里只听见两人已经开始大声起了争执,只听那王大人说:“一派胡言,我岂可与民争利?”
“你这怎么是与民争利?你这是改善民生!我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告辞了!”说罢,就听见他的脚步声传来,他喊了一声:“燕娘!”
我站起来,走了出去,与常远一起站定,他与我一起跟知县夫妇告别。那知县一脸地气闷,常远携着我出了显眼,我瞧他有些不虞,问他怎么了?他说此人刚愎自用,勤奋地不在路上。我完全同意。清廉是品德,政绩靠的是才干。海陵如此境地,这个官员是有责任的。
同样的常远也跟我说了很多,知县跟他解释了很多,但是一一被常远反驳了。那知县其实对他的话是嗤之以鼻的。
突然之间我脑子里灵光闪现,我转头问他:“既然你全盘否认他的话,认为他无能,那你何不自请留在这里为官,扬州乃是两淮盐税的重镇,自然不会给你。但是这里不是,这里只是一个不算大的产盐区。”
他一下子转不过弯来,颇为疑惑地看着我,我道:“京城这趟子浑水,你那九封信,已经人憎狗嫌。你回去做什么?不如就在外面做个外官。”
“可我也没必要做个知县吧?”
“一个县的土地够你发展了,有盐,有农田,更何况还有一个跟你惺惺相惜的未来叛军首领。你若是自请做知府,人家未必肯,你若是请做知县,还是如此穷困又有盗匪出没的知县,那就简单了。我们刚好可以试试晒盐,还能种红薯和土豆,这是一举几得啊!”
“也是,如果我在南方做官,而外祖父如果因为漠北不太平,自请守卫北疆,等明年如果大灾之后,出现大的动荡,也就轮不上咱们外祖父去平乱,等事情闹大,京城那时指不定已经被攻陷了……”他想地真远,难怪叫常远。
回到客栈,他开始提笔写信,又是一样的行文风格,十分地彪呼呼,十分地二愣子,就是说这个海陵县是如何如何地没有干好他的本质工作,如果换成他会如何如何做,最后的建议就是老大快点换掉这个知县吧,这里的百姓都快过不下去了。
我看着他的信,又看了看他的人,我想着估计那位瞧见这个会恨地想要把这一封信拍他脸上,然后会来个你行你上。当我问他是不是这么想的时候,他说:“没错,太子就是这个脾气,定然会这么做。所以这个海陵县我是当定了。”
我看着他一脸地肯定,心里有些不太相信,不过男人吗!总是要靠哄得,不信任他,对他来说是最大的打击,还是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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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别新认下的结义兄弟,带着我回了灯红酒绿的扬州,简直恍若隔世。天堂就在地狱隔壁的感觉,四个小姑娘经过这里管事的培训,基本的礼仪已经懂了,一溜儿站开,虽然高瘦胖矮各不相同,但是同穿了靛蓝的衣裤,倒也显得精神。
我将那个倔强的大脚姑娘和后来挑选的一个身材丰腴的姑娘给了听雨,另外两个给了吟风,让她们俩好好带带。我又想着寄槐和寄松,张罗着要给他们俩各买一个小厮。
常远过来让我换了小厮的装扮跟他去扬州的书院,女扮男装,好经典的桥段。还是去书院,这是要偶遇了吗?哺乳期还没过,即便是厚厚地冬装依旧没有办法能将我的胸给完全遮没了了。就我这样还扮演男人,貌似有些为难,他却混不在意地说:“你担心什么?这个世道,女扮男装只出现在话本子里,压根没有人会真这么做,你放心,别人不会疑心到你身上的,顶多觉得你是清秀些的小厮罢了。”他这话是在否定我的女人味儿。
“今日是麓山书院的论道日,扬州和金陵的学子都会来麓山来论道。一起去长长见识。”
第74章
我原本以为麓山书院必然是在山脚下, 一个清幽的所在,几年前路过扬州因为干娘生病,当时活命尚且成了问题,拜访书院这种锦上添花的事情自然不会再去做。所以当常远将我带到闹市之间, 隔壁便是热闹的茶馆的书院让我略微有些惊讶。
前两日里常远一直在问我前生关于书院的事情。我将九年制义务教育和高考制度全数倒给了他。他听了之后久久不能释怀, 或者说久久没有回神,一年一考还有上千万人。对于一个国家最高的人口不过六七千万的朝代的人, 这是不可想象的。
“这是今年最后一个论道日, 过了今天, 又该过年了。”常远没来由地一阵感慨, 也勾起了我一阵感念,一年过一年, 岁月当真如梭, 往事却还如昨。腊梅的阵阵幽香传来, 他不知哪里弄到的帖子,我笼了笼身上的雀裘进了书院,在他的几次问询之下, 找到论道的地方。并没有我概念中,以前学者来学校交流的时候,动辄几百人的礼堂座无虚席。
“科举士子,无论贤者还是不肖, 一旦由科目登进, 那么终身可以无营,而显荣可以立望, 士子亦称“吾事毕矣”!”这是在抨击科举了?我与常远昨晚刚刚在谈论科考这个事情,今天就听见这个话了:“在下以为,中了进士,就外派为官实在不妥,一个寒窗苦读……”我站在外围,虽然个头不矮,但是在一群男子中,还是被挡了视线,看不到这个人是什么模样。他的看法是没有经过培训的进士做官,再加上一个地方基本只做三年,这样的时间太短是无法能有建树。
原是我闭塞了,之前一直听明祁诵读圣贤文章,而素日里经营个面馆,往来的也是市井中人为多,国家大事偶尔探讨,也不在点子上的为多数。所以一直觉得孔孟的儒家思想抑制了读书人的思想。
常远拨开人群带着我往前,让我得以看清现在发言的是一个淡灰色袍子的清瘦中年人,整个人身上就散发着学者气质。
“山长以为科举误国?”这位年轻人的发言,让我注意到了这位灰袍中年人是这家书院的山长,有着开放思想的山长,这是多么可贵的一件事情。
“同窗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山长说,一旦登进,“吾事毕矣”,明明是在说读书人在中举之后,不思进取。而不是说什么科学误国。”一个身穿青色袍服的青年站处理器。
“这话就不对了,不是有翰林院,庶吉士难道不是”那一位辩驳道。
也许在现代人看来这个没什么可辩论的,读书了之后分专业,是天经地义的。但是对于这群人来说确需要引经据典,拿出孔孟之说来驳倒对方,大半个时辰之后,唇枪舌剑还在继续,那山长不再与他们讨论,悄悄地往外走,常远带着我一起截住了山长的去路。
“山长留步,小可想与长探讨一下方才的话题!”常远弯腰施礼。
“既是如此,你何不留在那里继续讨论呢?”山长儒雅而有风度。
“那里讨论的是对与不对,我想要与山长讨论的是如何人尽其用,人尽其才。”
山长停下了脚步,常远一看有戏,道:“山长能否借个地方详细说?”
“跟我来吧!”他带着常远进了他的书房,他们俩坐定。作为小厮的我,站在旁边。
山长从暖壶里倒了杯水给常远,常远恭敬地接过道:“之前就听闻薛山长的大名,在下乃是京城人氏,姓常名远,如今在户部领着员外郎一职。来拜访山长,与公事无关,完全是在下的困顿。之前听一好友跟我说道,她的想法是,如果能让更多的孩童读书识字,她说如果孩子能读三到五年的书,经过考教,适合的进入上一层的学府,而没有天分的,分入其他的班级,比如学账房,学手艺……”
我听着常远将咱俩之前对于教育的一些看法托盘而出,直到学完大学之后,才开始工作,刚开始工作也是在基础岗位上。但是基于这个时代人的平均寿命,他和我之间,将读完大学定在十六到十八岁。
薛山长刚开始疑惑,后来渐渐来了兴趣,毕竟他就是搞教育的,竟然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才不过小半个时辰已经了称兄道弟,可见文人未必相轻,真正的学者是有虚怀若谷之气。
我心内暗自高兴,在这样的时代能得常远这样的伴侣实在是我的幸运,这个时代的改革至艰至难,他给我讲的上一辈子的故事里,他致死都在奔走,而这一生他也没有放弃,是从方方面面去引导。如同煮盐和晒盐,上千年留下来的方法,因为其中的原因,没有人敢于去打破,但是真的有人去打破了我相信新的方法是无法被阻挡的。
“薛兄,既是如此,明日定然上门拜访!”他还在那里说道:“薛师母乃是刘原之后,内子十分钦慕,明日不知是否能求教一番!”他连帮我也约好了。我实在不知道刘原是谁,何来钦慕?
出了书院的大门,常远拍这我的肩膀,那感觉就如同拍着大兄弟般道:“看起来,咱们书院的山长有人了!”
我转头瞥他一眼道:“我只觉得钱在哪里?”有钱人盯着的读书一定是科举这条路,职业教育面临的客户群是穷人,穷人有读书的想法吗?我指着街上的人群道:“即便是扬州,你看看这路上的行人,他们的精气神如何?我跟你说,他们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读书吗?就算愿意读了,你贴补地起这么多的银两让他们的孩子读书吗?这个事情咱们不能等以后有了眉目再说嘛?”我觉得自己已经撇开了有多少钱干多少事儿的思维定式,先想干多少事儿,再想要多少钱了。他比我还厉害,干脆就没想过要多少钱。摊子铺地太大,真的很难做。
“□□的时候,现在教书的穷秀才就更穷了,就是老师的最好人选。另外,还有一群手艺人也会没有生意,成了乞丐,也可用!”听着他的话。
我有些愠怒道:“听起来你很希望□□到来,你知不知道,一场饥荒会死多少人?阿远,不管我们到达哪一个阶层,心存善意都是不可少的!”
“这是自然,饥荒的时候舍粥是一种办法,但是如果我们能做一些事情,让他们不仅度过饥荒,还能有一技之长,不是更好吗?燕娘,我没有期待□□,但是□□是不可回避的,朝廷还在风调雨顺的美梦里。我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好吗?再说了,你一直说顺势而为,我这不是顺势而为吗?”他扳过来我的身体对着我认真地说道,我点了点头,以自己对他的了解我信他。
回到别院,小九儿蹬蹬地跑过来,跟我说:“大嫂子,隔壁大姐姐给我的芝麻糖!”说完举起手里的糖往我嘴巴里塞,我出门这么久,吃睡终究是受了影响,她倒是无忧无虑,到哪里都有好吃的,才几天功夫,又认识了朋友。
吃饭的时候听得小九儿颇有条理的介绍,听起来那是个好姑娘,我便与她说:“九儿,等下嫂嫂做些小糕饼,你拿过去给那位姐姐可好?”
这一听她兴奋了,忙拍手叫好,猛地扒拉碗里的饭,胖子的胖吃饭太快是一个原因,我劝她:“慢些!不着急!”即便是劝着她,她还是快速地吃完了饭,然后用她那水润,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我。
天冷,下午我也不打算出去,常远还要跑就随他,我烫了一壶米酒,与常远一起小酌,顺便听着寄槐收购粮食的一些进展,好几船都开始发运了,发了临州庄子里。我抬起头问他:“你大约还要多少日子在扬州?年前我想到姑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