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两边是埋有皮影棺的土台,两两对称,延伸数十里之遥。
皮影棺上,有汉代画像石风格的绘画,绘制的是一群苦役的罪人披枷进关,如果仔细听的话,风沙呼啸之下,会传来层叠荡涤如海浪的歌谣:
——“玉门关,鬼门关,出关一步血流干;你金屋藏娇自快活,哪管我进关泪潸潸……”
皮影棺里,叠放着穿着古人衣裳的皮影人,那衣裳也许是唐代的,也许不仅仅局限于唐代,九人一组,静默无声。
周围的广袤荒郊,会出现幽碧色的鬼火、以鬼火为载体的皮影驼队,还有不知道为数几许、行踪诡谲不定的风沙触手。
土台上方,天空高处,有诡异的眼睛,而触手和眼睛,似乎都在保护着皮影棺:
——灰八想开棺,被铁锨削了喉;
——那只眼睛里泄出的沙,其实是重新修补浇筑了被破坏的皮影棺墓。
叶流西曾经开着货车从这条路上经过,不止一次。
那些车辙弯绕,所以她车开得并不规矩:有时在道上,有时在道下,但绝不会撞到那些皮影棺土台。
她车上装的货物,衣服、鞋子、碟片、书、各种食品,乃至明星海报,那是给人用的。
可是罗布泊被称为死亡之海,无人之地,现实中,这里没有居住的群落,除非……
——
昌东问叶流西:“你听说过《桃花源记》吗?”
晋代的时候,有个渔夫走了一段极弯绕的路,先沿着溪水,后进桃林,末了从极狭窄的山口钻进去,最后才得见桃源。
里头的人自述说,是为了避秦时战乱,所以进来之后就没出去过,“问今是何世,乃不知道有汉,无论魏晋”。
这个渔夫出去的时候,沿路也曾做下记号,但后来怎么也找不到了。
叶流西说:“你觉得玉门关是一个类似的地方?”
昌东点头。
如果是他自己来,他不可能误入玉门关,因为没有叶流西的血,养不出风头,玉门关也就不会出现——但一旦出现了,那些恰好在左近的人,他也好、肥唐也好、豁牙也好,都能得窥一二。
那个渔夫,也许就是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借他人的东风,进了桃花源,但巧合没有二次,所以不管他沿路怎么留下记号,出来后都再也进不了了。
玉门关也许比桃花源更进一步,桃花源的人是隐居了就再也不出去,“不复出焉”,但玉门关会派人出关,了解关外的情况也好,输入关外的物资也好……
但问题在于,人呢?他和叶流西这两次,算是进了玉门关吗?为什么一片荒芜,人迹都不见分毫呢?
第35章 司马道
没了沿路的记号,两人很是花了一会功夫才回到营地。
远处看,只有车,没有掌勺,昌东一愣,紧走几步,近了才发现,掌勺缩在车底下蜷成一团,睡得正熟,还没醒。
昌东有点过意不去,昨天走的时候,怕掌勺进到车里乱摸乱摁,他把车门给锁死了——没想到两人会在外头耽搁一夜,掌勺一定是晚上风大,觉得冷,实在没处去,才缩进车底下的。
人哪怕没了神智,趋寒就暖的本能倒还在。
他把掌勺喊起来,开了车门,第一时间查看卫星电话,搜星已经恢复正常,肥唐显然打过不少电话了。
昌东回拨过去,和肥唐说了几句,然后回头招呼叶流西:“走吧,出去再说。”
——
越野车的油还算给力,支撑着车上了省道,还跑了不短的一段——熄火之后,在路边等了半个小时左右,肥唐的车疾驰而来。
昌东这两天和叶流西沙里翻地上滚,见惯了彼此的狼狈模样,倒还不觉得什么,现下走来个肥唐,衣着鲜亮,头发都拿梳子梳得整整齐齐一边倒,立时对比出两人有多么灰头土脸了。
昌东拍拍衣领上的灰沙,觉得眼下最急需的不是物资,而是洗个热水澡。
肥唐也确实有点小聪明,近前第一句话就是:“东哥,我打几个电话都没通,还是不同时段打的……是不是又跟上次一样?”
“是。”
“没出什么事吧……”
他忽然瞪大眼睛:咦,车里除了叶流西,怎么好像还多出一个人来?
昌东把掌勺的拉下来,肥唐的煎饼羊汤算是白吃了,愣是没认出来:“这人谁啊?”
“豁牙落下的人……你在大帐里混过,有没有交上朋友?”
说交朋友算不上,但的确有人跟他互换了号码,以便以后有“生意往来”。
这都被昌东料到了,肥唐有些尴尬:“认识一两个。”
昌东松了口气:“你尽量联系一下,看这人有没有老乡朋友什么的,好把他送回去。”
解决了掌勺的事,昌东从肥唐车上拎下备用的油桶,请肥唐帮忙搬到车顶上,又拿了胶管插进桶里,自己在胶管另一头用嘴吸出油,将出未出时,马上拿手指堵住管口,然后插入油箱口——现在很多车的油箱口都有防盗装置,只有油枪才能进油,他就是考虑到自己的车子在野外无油枪用油的机会多,所以把装置拆了不用,以便用这个虹吸的法子随时过油。
边上,叶流西给肥唐看那张航拍器合成的照片:“这样好像路一样的,两边还有皮影棺土台,你觉得像什么?”
肥唐头皮发麻,他咽了口唾沫:“皮影棺……两边都是?”
“都是。”
肥唐庆幸现在是大白天、远离白龙堆、只让他看照片,没逼他现场去看实物。
“这看不出来啊,就一条路,头也没有,尾也没有,没参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