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边,雪倾心缓缓握住嘲风的手,许久才说:“尊上。”她的声音也是嘶哑的,字字断肠,“风儿身为魔族皇子,维护魔族礼制,死而无撼。”
炎方轻拍她的后背,她泪水滑落脸庞,如泣珠露:“但我只是一个平常妇人,不能眼看唯一的骨肉病死于良医之侧。他去之后,臣妾自请落发断念,永闭落微洞,非死不出。”
炎方瞬间红了眼眶,他轻声说:“倾心……”两个字之后,竟然再也无法开口。
——身为魔尊,是无权流泪的。
白骨夫人摸了摸嘲风的脸,枯瘦的手竟也微微颤抖。
魔后不在意这些,她留心打量嘲风,却突然一凛——嘲风手腕上,隐隐有一道黑色的纹路。她连忙伸手,掀起嘲风的衣袖,而映入眼帘的画面,却让她不由惊叫!
“尊上,您看这是什么?!”她失声道。
炎方的目光随着她的声音看过去,只见嘲风手臂上,赫然布满道道黑纹。
白骨夫人和炎方俱是一凛。璇渊魔姬更是惊愕,她急忙要上前,却被自己的父亲——沉碑渊鳞王一把拉住。鳞王向她摇摇头,反而拉着她退出老远。
白骨夫人沉声说:“来人!解开三殿下的衣衫!”
雪倾心也愣住,炎方看了她一眼,默许了白骨夫人的吩咐。
两个魔兵立刻上前,很快,嘲风的外袍被解开。只见他胸前,交错纵横的伤口之下,黑色的纹路清晰可见!
“这是……这是……”白骨夫人怒而起身,重重地顿了顿拐杖,竟是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魔后英招冷笑:“这是神魔交合所产之子才会有的……病纹!”她转身,看向雪倾心,“当初你嫁给尊上时,早已成魔,为何却会生出一个带有病纹的孽种?!”
第119章
堂堂魔族三殿下,身上竟然带着神魔之子才有的病纹!
魔尊炎方双拳紧握,他细细分辨嘲风身上的病纹,却发现那些纹路确实生长在他肌理之中。清浊混淆,如踩败于泥泞中的积雪,灰暗肮脏。
白骨夫人回身一杖,敲在雪倾心背上,雪倾心却没有躲闪。
她身子微微前倾,借力跪倒在地,魔后说:“你已入魔,却又生出带有病纹的孩子,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风儿不是尊上的骨血!雪倾心,你好大的胆子!这个孽障到底是谁所出,还不从实招来吗?!”
她受了这一杖,炎方却并未维护。雪倾心仰起脸,眸子里停泊着一片晶莹。她轻声问:“尊上也这般想吗?”
炎方的指尖掐进自己的掌心,他一字一顿,沉声问:“他到底是谁的孩子?”
雪倾心泪如雨下,脸上却带着笑,她说:“尊上到底还是怀疑我。我与尊上两千八百年的情意,断绝于今朝了。”
炎方牙关紧咬,嘴里溢出血腥,他字字沾血:“是他的,对不对?”
那个所谓的他,当然是指天帝少典宵衣。可今时今日,他甚至连这个人的名字都不敢提。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魔后强忍着让自己不要喜形于色,说:“天帝少典宵衣心机深沉,派这个贱人潜入我魔族,定有惊天阴谋!尊上切莫为了这等贱人伤神,来人!将她拖下去,严刑拷问!”
璇渊魔姬刚要说话,鳞王却强拉着她,退出营帐。帐外,璇渊魔姬挣开鳞王,说:“父王!我们此时离开,会不会太不讲道义了?你不是说我们要依附三皇子,对抗魔后吗?”
鳞后一边示意她噤声,一边拉着她快步离开:“住嘴!现在看来,这位三殿下果然非尊上所出。你这时候凑上去为他分辩,是想要连累整个沉碑渊鳞族吗?”
璇渊魔姬是个女将,也不是个怕事的。她说:“父王难道忘了,您早年让我和嘲风定下婚约。现在就算我们离开,难道族人就不会受牵连吗?”
鳞王生怕周围有谁听见,赶紧说:“住嘴!此事休要再提。回去之后父王就遣人退婚!”
他拉着女儿飞快地出了斥候营,仿佛是怕沾上了什么瘟疫。帐中,两个魔兵上前,却犹豫着不敢动。雪倾心自己站起身来,转身跟随魔兵出去,快到门口时,她突然说:“我早说过,魔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也没有风儿的。尊上的爱不能护我,我再如何隐忍、退让,也只能死于构陷争斗。”
炎方怔住,这是两千八百年前,雪倾心刚刚怀孕之时,对他说的话。而她说这话,是因为那时候,他信誓坦坦地承诺娶她。
炎方转过脸,魔后愣住。
——他满脸泪水。
眼看雪倾心就要被押下去,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慢着!”
众魔回身,发现来的不是别人,竟然是乌玳!乌玳大步来到嘲风榻前,说:“父尊,三弟毕竟是为了魔族方才重伤至此。多年以来,他从未做出过有损魔族的事!父尊就凭这区区几条黑线便对他生疑,难免令人心寒齿冷!”
他一向冲动,此时说话也毫不顾忌。
魔后皱眉——这个莽夫,他又来搅什么局?
她说:“尊长在此,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余地?还不退下!”
她话音刚落,立刻便有魔兵上来。乌玳一对撼天斧在手,怒问:“谁敢?!”
魔兵见状,顿时不敢异动——乌玳虽然冲动憨直,但是修为可也是当得起魔族第一勇士的!魔后怒道:“你父尊与本宫在此,还当着你姑奶奶的面,你这是想要造反不成?!”
乌玳护在嘲风榻前,说:“儿臣不敢。但上次修补归墟,本应儿臣前往。若非嘲风出头,儿臣恐怕已经死在归墟。我乌玳恩怨分明,就冲着这点兄弟情分,也要为他尽一分心力。父尊、姑奶奶,如今他已然口不能言,他的生母雪妃娘娘也并不认罪!你们起码应该找个大夫看看!若他确实不是父尊所出,父尊要杀要刮,儿臣也管不着。但如果有人暗中加害,我乌玳也绝不允许他死得不明不白。”
他一身杀气,魔兵哪敢让他接近?
——他可是真会杀人的!
弓箭手将他团团围住,却也不敢贸然放箭。魔后对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恨得咬牙切齿,沉喝道:“发生这样的事,已是魔族的奇耻大辱,难道还要传扬出去,让四界笑话不成?何况,魔族刚刚才禁医,如今竟又请医修。朝令夕改,魔族威信何在?你若再不退下,莫怪本宫将你一同问罪!”
乌玳哪里辩得过她?他一梗脖子,怒吼:“他是我弟弟,我身为兄长,若此时懦弱退缩,岂是大丈夫所为?!”
“放肆!”炎方勃然大怒,“亲长在堂,你手持利斧孤身闯入,是要杀我还是要杀你姑奶奶?!”
“啊?”乌玳举着一对撼天斧,像是举着双螯的螃蟹,不知所措,“儿臣……儿臣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