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淑慢慢跪下,无声地看一眼周朗,轻轻扯他衣摆,让他跪下。
“孙儿不知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要跪下受审?”周朗站得笔直,纹丝不动。
“不知?你们两个胆大包天的孽障,本宫问你,前几晚你可有回家?去了哪里?老三娘子,你说说,他每晚不回家,你为何不跟长辈禀告?”长公主似乎是真的动了气,满头珠翠跟着一起颤抖。
“没做亏心事,何须事事回禀。”周朗面不改色,沉着冷静。长公主气得扬起手中鹤腿翡翠烟斗就要朝他丢过去,郡王妃赶忙上前扶住手腕:“老祖宗,您跟他生什么气呢,这烟斗是您最喜欢的爱物,摔了岂不可惜。他们小两口不懂事,老祖宗多教导便是了,老三的娘子必定是委屈的,这事原是老三做的不对。”
静淑安静地跪在那里,此刻摆在眼前的有两条路。一是顺着郡王妃的话头往下说,把责任推到周朗身上,诉一诉自己的委屈。这样就可以免去一顿责骂,祖母和婆婆也会对自己好一点,但是刚刚热乎一点的小两口又要变冷了。
另一条路就是和自己的丈夫站在一起,不怨他,不抱委屈,坚定地拥护自己的丈夫。这样两个人的关系肯定会更好一些,但是就得罪祖母和婆婆了。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世上总是缺少两全其美的办法。与其像娘亲那样成为长辈们夸赞的知礼好儿媳,她更希望成为一个被夫君疼爱的娇娘子。
“祖母与母亲误会了,夫君他是因为有事要做才有两个晚上没回家的。”静淑轻轻说道。
郡王妃冷眼一瞥,唇角勾起:“有事要做?他在西北时,过年也不肯回家,说是忙着苦练武功。如今并无一官半职,竟然忙的整晚不回家。亏得老三娘子还这样是非不分的护着他,你可知道他去的是什么地方?是怡红楼的头牌顾盼的屋子。”
敬酒不吃吃罚酒,郡王妃可就不客气了,抛出一个重磅炸弹,稳稳坐下,等着看静淑的反应。世上没有那个女人能容忍丈夫流连青楼,夜不归宿的。
静淑微微一怔,两眼茫然的看向周朗。见他依旧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忽然就明白过来,淡定说道:“我相信夫君不会去寻花问柳的,就算是去了怡红楼必定也是有其他的事情。那日回门儿之后,夫君跟我说他有事要办,所以我就安心等他回来。之所以没有禀告祖母和母亲,是因为我说不清他究竟是去办什么事,怕你们担心,原是想等夫君回来再跟长辈细细回禀。”
“哼!”长公主冷笑:“莫说你说不清,他自己也说不清。一个大男人去青楼两个晚上不回家,还能办什么事?老三,咱们周家自你祖父起,就是诗书孝义之家,男人们都是一身正气,从不去那等腌臜之地。你去西北几年,这是跟着谁学坏了?”
周朗听不得别人诋毁疼爱自己的舅舅,英挺的剑眉一挑:“我学坏了?好,那我倒想问问,是谁看见我去顾盼房中的?究竟谁才是怡红楼的常客?咱们不妨现在叫上我那一身正气的好二哥一起去一趟,看看老鸨子认识谁。”
郡王妃被气的一噎:“你……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二哥喜欢多交朋友不假,但是并不去那等风月之地,你莫要血口喷人。”
周朗粲齿一笑:“是不是血口喷人,一试便知。”
长公主气的招手唤过丫鬟点上一袋烟,狠抽了两口,才吐着烟圈道:“罢了,你不回来的时候,家宅安宁。一回来,就这样乌烟瘴气的。老三娘子,莫说本宫不给你父亲面子,你们小两口这个样子,本宫实在留你们不得。家里好吃好喝地供养着你们,却这么不懂事,既如此,不如还去西北吧。跟着你舅舅也好,谋个差事也罢,本宫不想郡王府被你连累地在京中坏了名声。”
周朗刚要点头说“好”,就见父亲周添从外面大步进来,面带喜色。路过周朗身边时,还激动地拍了拍儿子肩膀,看到跪在地上的静淑,微微一愣:“好端端地怎么跪着?快起来吧。”
静淑得了赦令赶忙起身,却发现腿有点麻了,起身时身子一晃,被周朗扶住了手臂,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真笨,不知道自己起来呀。”他的大手强劲有力,只轻轻一托,就把她送到了椅子边,按着她肩膀让她坐下了。
长公主见周添护着他,气就更大了,不就是因为那个死了的儿媳妇么,让他这么多年放不下。“你的好儿子,两个晚上没回家,有人瞧见他进了怡红楼头牌的屋子就没出来,你还不快家法教训他?”
周添并未吃惊,显然是知情,淡淡一笑道:“母亲息怒,儿子也正要说这件事呢。阿朗帮着京兆府破了一件大案子,躲进怡红楼蹲守也是迫不得已。躲在里面的并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一大群捕快呢。今日我去找了小舅舅,打算给阿朗谋个差事。刚好京兆府有个主簿告老还乡,虽说只是个八品官,却也很锻炼人的。阿朗年轻,就该从底层做起,小舅舅也说了,只要阿朗好好干,很快就会有好职位的。”
长公主和郡王妃瞠目结舌,似是被这番话打了脸,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张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周朗却不领情:“父亲不必为我操心了,过完年,我就回西北。”
周添脸色一沉,不悦道:“回什么西北,这里才是你的家,你还想一辈子跟着你舅舅不成?再说了,你舅舅五年任期已满,调令已下,年后便回京述职了。”
“舅舅要回来了?”周朗惊喜说道,脸上露出一丝孩子气的表情。
周添鼻子一酸,心里不是滋味。亲生儿子,又是文惜留下的唯一血脉,他多想天天看着他,看儿子舒心快乐地生活,看他娶妻生子,可是他的心只在舅舅家,心里根本没有自己这个爹。想到这,语气就有了几分沉痛:“阿朗,你年纪也不小了,也娶妻了,以后有了官职好好干,哪怕你不在乎爹的面子,起码也要给你舅舅争口气,也不枉他悉心培养你这些年。”
“好,我可以不去西北了,也愿意从底层做起,但是这主簿之位,我不能要。”周朗斩钉截铁地说道。
第11章 诱夫第四计
衍郡王勃然大怒,急道:“你怎么如此不明事理?莫非还嫌官职低不成?”
周朗淡定答道:“不,嫌官职高。我想从捕快做起。”
周添被气乐了,一甩袖子坐在椅子上:“别胡闹,这是九王亲自出面安排的职务,若是按吏部尚书的意思,至少要安排六品金吾卫,九王想锻炼你,才让你到京兆府做个主簿。若是职务再低,岂不是让你舅爷和为父脸上无光?快回去准备准备吧,后天就去吏部办理文书,到京兆府尹那报到。”
周添一锤定音,不容反驳,周朗深邃的眸光盯了父亲一会儿,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寒风凛冽,静淑紧了紧狐皮大氅,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揣摩夫君的心情。回到兰馨苑,周朗径直去了书房,静淑站在岔路口犹豫片刻,还是没好意思跟过去,带着两个丫鬟回了卧房。
“彩墨,你去找三爷的小厮问问,三爷究竟是为什么不高兴。”静淑不明白,其实年未弱冠就当上八品主簿已经很不错了,这也就是在京城,周家还是皇亲国戚才能如此的。若在下面州县里,哪有这种可能,县令也不过是个九品芝麻官呢。
彩墨脆生生地应了,走到院门口,又想起什么,到小厨房用食盒装了一盘糕点,才去书房。
小厮褚平是褚家的下人,跟了周朗五年了,十七八岁的瘦小伙儿,脾气瞧着挺好的。周朗在里间坐着,也不看书,也不说话,只盯着墙上的精钢承影剑出神。褚平在外间瞧着,也不知说什么好,见彩墨进了院子,赶忙迎了出去。
“彩墨姐姐,这是给三爷的糕点么?”褚平笑嘻嘻地伸手来接。
“诶,”彩墨一个旋身变躲开了:“这不是给三爷的,咱们家夫人手艺好,三爷自然要吃夫人亲手做的。这是我做的,看你对柳州的美食似乎感点兴趣,特意送来给你尝尝,怎么,还不请我进耳房避避风么?”
褚平一听是给自己吃的,乐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彩墨姐姐这边请,你可真是疼人儿的好姐姐。”
两个下人不敢打扰主子,进了旁边耳房,褚平就迫不及待拿起一块柳叶状糕点扔进嘴里。他根本不是对柳州美食感兴趣,而是早就馋的受不了了。有一回凑巧瞧见三夫人和两个丫鬟刚做出锅的饭,那诱人的香气,精巧的造型,饱满的色泽,就恨自己没机会尝一口。
“好吃好吃,姐姐真好!”褚平一高兴,两只耳朵就会不自觉的动起来,看的彩墨真想揪一把。
“以后咱们三爷要做主簿大人了,你跟着跑前跑后的自然辛苦,夫人特意吩咐我以后多做些吃食给你带着,万一没时间吃饭,也能垫垫肚子不是。”彩墨说道。
“嗯嗯,”褚平狂点头,“夫人心地真好,真是咱们家三爷的福星啊。”
彩墨见他不爱八卦,一点也不说自己想听的东西,只得旁敲侧击:“刚才在上房见三爷脸色不太好,难道真是因为嫌官职低?”
褚平知道这是夫人最倚重的丫鬟,也不拿彩墨当外人,扫一眼周围低声道:“不是,咱们家三爷勤学武艺,就是想凭自己的本事立足,根本就不打算让家里给安排官儿当。”
“那就是真如三爷所说,嫌官职高了?”彩墨道。
“也不是,彩墨姐姐你不知道,咱们三爷最重义气。这个主簿之位,是三爷的好朋友宋县尉一直期盼的位置,三爷帮他破了这个大案子,也是为了帮他官升一级。可是九王给安排的这个主簿,等于把宋县尉的希望打破了,让三爷抢好兄弟的东西,他心中不忍。”
彩墨点点头,看得出周朗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但是没想到如此关爱兄弟。于是,对主子的崇敬又增加了一层,心里暗暗替小姐高兴,连一个好兄弟都不忍伤害的人,将来必定不会做些纳妾狎妓之类的事,让小姐伤心。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彩墨若无其事地与他又闲聊了几句,才回去禀明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