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几天之后,颜惜月对夙渊的戒心还未减轻,七盏莲华趁着夜间飞出她的袖子,在星空下熠熠生辉。其时夙渊暂时离开,她正在空地上点燃篝火,见状急忙低声道:“小七回来!万一他看到了,又想把你占为己有怎么办?”
莲华怏怏不乐地飞落在她身前,一闪一闪的,“想念灵霈。”
“……我也一样。”她伸出手指微微碰了碰它,“我答应你,一定要找回灵霈师兄,但你也不能任性……”话还没说完,隐隐听到脚步声响,便急忙又将莲华藏回袖中。
夜色下,夙渊站在草丛前,看了看她,淡漠道:“附近没有野兽,你可以睡觉了。”
颜惜月红着脸点头,钻进了身后简陋的帐篷。隔着薄薄的布幔,她看到夙渊独自坐在了篝火前,留下微微晃动的影子。
寂静中,火苗哔啵作响,她刚刚躺下,却听夙渊在外面道:“这几天,你的水精都没感觉到周围有妖气吗?”
她撑起身子,“又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有鬼怪妖精的,再说它最近一直在睡着,也没出来转过……”说到这里有些后悔,果然夙渊接下去道:“那你明天将它放出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会抢。”
许多疑惑在颜惜月心头萦绕,她克制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你要借助莲华找什么?就是上次逼问黑蛇的那个幽霞?”
夙渊没有回话。
颜惜月撩起布幔,朝着他的背影道:“既然要莲华帮忙,总得让我知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吧?我总不能帮你为非作歹。”
他折断手中的枯枝扔进火里,溅起星星火苗。“我只是要找到幽霞而已,你不要乱想。”
“那个……那个幽霞,与你是什么关系?”
夙渊回过头望她,眼神里有些迷茫,好像听不懂她的这个问题。
颜惜月正想要给他解释“关系”的意思,帐篷前的篝火忽忽蹿起,映得夙渊的身影也晃个不休。他凝神不语,侧身望向前方茫茫原野。
漆黑的夜幕下,连片的野草如同浪潮般起伏,有细小的声音随风而来。起先像是窃窃私语,渐渐地近了,竟是幼童清脆的笑声。
颜惜月紧抓着剑柄,半蹲在布幔后,低声道:“夙渊,你听到没有?”
他默默点头,俯身单膝跪地,右掌一按地面,水样波纹无声蔓延,转眼间升起透明的半圆形屏障,将他们两人笼罩其间。
“它们看不到我们了。”
*
流云如絮轻移,露出半轮冰月。风中又响起铜铃阵阵,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嬉笑声,竟有七八个穿着红肚兜的娃娃出现在荒径尽头。
粉雕玉琢,欢闹蹦跳。这西风渐紧的肃杀秋夜,娃娃们浑身上下只穿着鲜红的肚兜,白藕似的的胳膊与腿赤|裸着,却浑然不觉寒冷。有一个娃娃手中挑起青竹,末端晃晃悠悠悬着一串铜铃,荡漾出悦耳声响。众孩童一边嘻嘻笑着,一边拍着手唱起歌谣。
“稻田东,稻田西,春山娘娘来听戏;风不停,雨不止,春山娘娘息息怒……”歌声稚嫩,和着那勾魂似的铜铃声,在这寂静夜间格外诡异。
“这是……过路的精灵?”颜惜月挪到夙渊身边,抱膝蹲着。
他摇头不语,此时七盏莲华像是感应到了外界的异常,徐徐从她袖中飞出,紧贴着那层透明屏障上下浮动,可惜就是出不去。
“有些奇怪。”夙渊抬起下颔,示意她再仔细看看。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娃娃们依旧边唱边跳,已经走到了小径那端。然而就在这时,颜惜月也发现了其中的异常。虽然每个娃娃都在拍手前行,但跟在最后的那个胖娃娃却与其他孩童不同,他的动作明显缓慢迟钝,唇角虽也带着笑,看起来却僵硬无比。
她悄悄伸出手,按在了透明屏障上,冷得像冰,手心却隐约有水流动之感。
夙渊瞥了她一眼,“不要枉费心力。”
颜惜月拧眉,用力再推了推,看似薄如蝉翼的屏障却纹丝不动。眼见那群奇怪的娃娃已经唱着歌谣越走越远,她不禁着急道:“就这样放他们走?”
夙渊反问:“你要抓他们?这些只是小妖,恐怕才修炼了一两百年,元神弄来了也没什么大作用。”
“知道是妖为什么还不抓?!再说我觉得其中有古怪!”颜惜月站起身,持剑朝着屏障凝神注力,剑尖与屏障相接处银光流动,好似平静的水面起了涟漪。她咬牙再度出剑,那道银光越来越强,波纹亦晃动不已。夙渊见状,拈指一挥,半圆形的屏障顿时消散,颜惜月一收长剑,纵身掠出。
可当她掠过成片的野草追到小径尽头,才发现那群娃娃早就没了踪影,飘渺的铜铃声一震一荡,也在转瞬间被风吹散。
她放出七盏莲华,它翩翩然在半空飞了一圈,却停在了道边叶间。
“怎么?找不到妖气了?”她上前托起莲华问道。
莲华似是十分沮丧,一声不出地蜷在她指尖。
身后响起脚步声,夙渊走了过来。颜惜月本就心情不悦,他却还很平常地说道:“大概是用了遁地术,因此莲华也感知不到了。”
“谁叫你起先不准我出去的?”她转过头瞪他,“前些天是谁使劲浑身解数跟在我身边的?说什么要帮我捉妖,我本就不要你插手,现在可好了,竟然又像在彭蠡泽那样横加阻拦,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墨黑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沉声道:“彭蠡泽的钩蛇凭你自己根本打不过,刚才那些小妖又没妨碍到你,何必一定要抓?”
颜惜月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藐视,就像洞宫山上的师兄师弟们一样,不由恨声道:“大的说我打不过,小的又说没必要抓!照你这样,我还在外面飘荡什么?不如早早回去,再守着后山打坐十年!”
“十年算很久吗?彭蠡泽的钩蛇至少修炼了八百年,你这浅薄的修为,在它面前可不就是弱不禁风一般?当初要不是我出手,只怕你早就死在了蛇洞,现在居然还来怪我?”夙渊似也发了怒,只是语声稍稍提高,很快又按捺下去。
他攥着拳在她身边走了几步,余光扫过,却见她紧抿着唇,眼里微微泛起晶莹。
他不懂那是什么,只觉得她的眼睛这样看上去格外美丽。可隐隐间,又觉得她似是情绪低落,有意想要安慰一下,但不知应该如何才能缓和气氛,只好故作不屑地道:“大不了下次帮你降服一个大妖,好让你回山交差,这样就两不相欠。”
颜惜月强忍着泪水,声音也喑哑了许多。“不用!既然看不起我,就别死皮赖脸跟着,我不想再见到你!”
夙渊怔了怔,她没再说话,头也不回地朝着茫茫前方走。莲华闪着微光,悄无声息地随之飞去,只剩了他一人站在原处。
*
直到天亮后进了城,她也没回头看过一眼。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她独自前行,又像以前一样。
袖中的莲华似乎又在沉睡,安静无声,只带着一丝凉意。
街边的商贩们在卖力的吆喝,让久居深山的她不胜其烦。可若是以往,夙渊定又会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喧嚣的一切。他就像是从未来到过世间一般,虽有着精致的面容,却在某些方面迟钝而笨拙,偏偏却还自负骄傲,好似主宰了一切。
“翡翠鱼片羹,又滑又鲜……”临街的饭馆门口香气扑鼻,小伙计在高声揽客。颜惜月听到鱼,就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侧身回头望了一眼。街上人来人往,有背着货物的商贩,挎着菜篮的老妪,挑着柴火的壮汉,可就是没有了夙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