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离开皇宫后两日都不想去面对那个他喊了四十年母妃的女人,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应该以何种面目和态度去面对她。
安王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对着已经骤然白发苍苍的项老王妃,他却也无法生出多少仇恨来,只觉疲惫,他总算是理解他父王一直想将兵权交回给皇帝的原因了。
他对着项老王妃有些麻木道:“父王没有想对大哥不利,是不是意外都和父王无关。你还是好生歇息养病,我答应过你把明惠接回来,就一定会安排。”
项老王妃听到他这话又是一层打击,很多事情猜测是一回事,得到确认又是一回事,她想到自己当年满心欢喜的嫁进安王府,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可是没想到她的一生都生活在了欺骗和阴谋之中,更没想到自己的长子竟真的是被谋害了的,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喉间一阵腥甜,一口血喷出,就晕了过去。
安王吩咐了太医好生照料项老王妃,就心思沉重的离开了,他在自己外院书房坐了一阵也难解心中的各种夹杂的情绪,离开书房,竟然不知不觉就走回了正院,自己的正妃安王妃的院子里。
安王妃赵氏正在和管事议事,说着给梁家下聘礼的事。赵氏也已经年届四十,但皮肤仍然细腻,眉眼艳丽,神采飞扬,看起来不过二十几许,安王爷有一刹那的恍惚,因着赵氏向来沉稳端庄,他竟忘了其实顺国公府赵家的小姐素以容貌娇艳闻名,她生得其实从来都比容氏好多了,只是自己很少注意这些而已。
赵氏抬头看到他进来,就命了管事退下,管事给安王爷行了个礼,便拿着单子退下了。
赵氏起身迎他入座,笑道:“王爷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母妃她今日如何?”
说到项老王妃,安王心里又是一堵,他挥了挥手让旁边侍候的侍女们退下,才道:“无事,太医正在照顾着。”却是无心提及的样子。
赵氏看他脸色暗沉,又不似是担心老王妃,还无端端挥退了众人,必是有事,她心里狐疑,就问道:“王爷是收到西夏或陕西那边什么消息了吗?”
安王摇头,赵氏心里一松,只要不是宝贝女儿和长子那边出了什么事,天大的事对她来说都不是个事。
赵氏就笑道:“王爷您过来,正好还有件事跟您商量,我娘家大堂嫂托了我问话,想替青淮求娶宜兰,青淮那孩子您是知道的,虽算不得多出色,品性和功夫都是好的,又自小就对宜兰有心,我觉得还不错,就先问了问容妹妹的意思,她也觉得不错,现在就看王爷的意下如何?”
安王见她说起宜兰的婚事神情温和,提起容氏更如闺中姐妹般,心里有些异样,他一直欣赏赵氏处事明理大方,高贵得体,即使初时不喜容氏,也很少宣于言表,他也视她这样的态度理所当然,可是想到刚刚项老王妃的休斯底里和说起他生母怨毒的语气,又心生疑惑起来。
他问道:“敏媛,当初你怨过我吗?”
赵氏一愣,瞅了他一眼,她心思敏捷,如何不知他是何意,但仍是避重就轻道:“王爷说什么呢,无端端如何要怨你?”
“当初我与你定亲,却执意纳了容氏为侧妃,之后也对其甚是宠爱,王妃有没有怨过我?”安王却不打算含糊过去,继续直白问道。
赵氏这下子真是惊了惊,狐疑的看了安王爷两眼,心想他这是抽什么筋啊,平白无事说出这种话来?平日的安王沉默寡言,身上带的都是肃气,哪里会是说出这种话的人?
赵氏定了定,就似真似假的笑道:“怨,自然是怨过的,初嫁女子,哪个不是希望自己夫君待自己一心一意,然后生儿育女,和和顺顺的过一辈子。”
见安王看着自己,似乎还在等着她的话,赵氏简直无语,只好继续道,“不过待有了昉儿,曦儿和璃儿他们几个后,日日都是操心不完的事,这偌大的王府也是各种事情要操持,我要是光顾着怨你,这日子可不是没法过了吗?”
她这幅不以为意的样子却让安王不能满足,默了两默就继续问道:“你不恨阿妘吗?你为何从来不曾暗地里对阿妘或是宜雅旼儿他们动手?这京都妻妾相争,各种手段我虽然不关心,也是听得多了的。”
我滴个老天爷啊,赵氏非常确信这安王爷肯定是受了什么不小的刺激,不过她可没兴致跟他掏心掏肺剖开自己的心给他看,也没打算用前朝那“以夫为天”的那一套来敷衍他,两人也算是相对了一辈子,他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她只道:“容侧妃并无不妥之举,宜雅几人更是唤我一声母妃,又从无不敬,我好端端干嘛要去害她们?不说他们无不妥,就算是有何不是,依礼教训就是,何须做些鬼祟之事?王爷,您是不是有事,如何都说些这样无稽的话?”
安王爷看她眼神清亮,神情坦然,可是对着自己说话时,却又似有一层无形的隔膜,虽然她的态度是极随意亲切的,可是他就是觉得少了些什么。他竟然不禁想起女儿阿璃对着女婿的样子,以前他一直不觉得阿璃有多像赵氏,现在才发现两人笑起来的样子极为相似,微微挑了眉,带了些许调皮骄傲的样子,只是阿璃对着项墨的时候大大的眼睛都是在闪光,满眼的信任和倾慕,他们之间那暗暗流动的气氛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忍不住吃醋。
可是他突然发现他好像从来没有在赵氏身上看到过,她曾这样看着自己,对着自己,也或许有过吧,新婚的时候,只是那时他的目光不在她身上。她对着他永远都是温和的,客气的,带了丝容忍,微微隐者些傲慢,最多只像是对待一个亲友。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章,时间不敢说,么么哒~~~
第170章 冷血皇权
安王又不是个傻子,他看赵氏如此模样,如何能不知她对自己的排斥和疏离?但如此说,对赵氏却也不公,她对安王府向来尽心尽力,对他也是尊重尽心的,那态度是真正的“敬如宾”。
其实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从一开始对她的略有愧疚和对正妻应有的尊重,早转化成了发自心底的信任和爱重,她在他心目中,很早以前就已不是容氏可比拟的。
可是,失去的东西失去了,就是永远的失去,他因她不能如女儿阿璃待项墨那般全心的依恋和倾慕而失落,可是以前他可也从来没想过,他可曾如项墨对待阿璃一般对待过她?
安王自幼在军中长大,身份高贵,身在皇家,从来没有谁对他说过对女子需倾心以对,皇室哪个不是一正妃两个侧妃还有几个侍妾,更别提那当皇帝的三宫六院。
对正妻保持尊重,处事冷静自持,保证各人知晓自己的身份地位,这就是他一贯受到的教育。他对女色其实并不看重,只是年少时喜欢了容氏的娇美,又不觉得纳侧妃有什么不对,纳便纳了,然后娶妻,赵氏符合他对自己王妃所有的要求,他更是很满意。
只是待他听到自己的生母的悲催的遭遇,听到项老王妃的休斯底里的控诉,他觉得她可厌可怖可怜,却也生不起多少恨来。因为他大哥的死让他受到的震撼更大,他大哥何其无辜?他们一起习武,一起征战,因为他的死对西域人仇恨,哪里会想到他的死不是西域人做的,而是他们效忠的皇帝做的。还有那个无缘可见的弟弟还是哥哥,如果,如果他就真的是那个老王妃生的姜以承,而他生母苏侧妃根本没有生下个孩子,景帝又会如何处置?安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后背升起。
安王府多少代都深受皇帝信任,委以重权,难道这就是要付出的代价吗?
安王看着眼前的赵氏,又想起女儿那神采飞扬骄傲的小脸,突然有些明白自己的确是错过了什么,因为嫁了女儿才明白了那以前从没在意的事实,如果项墨娶了女儿,还敢同时弄个心上人做侧妃,让他女儿伤心,他是决不会觉得理所当然,坐视不管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的女儿是掌上宝,自己的王妃何尝不是顺国公府娇养的大小姐?
他看着赵氏,突然想,如果,如果没有阿妘一事,他们之间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他知道她是有多聪慧的,他心底深处有时候甚至会羡慕自己的儿子女儿,因为他知道做她的儿女,有她爱着照顾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但他的事,不关她的事,她是绝不会插嘴多问一句的。他的心事,那向来也不是她会交心关爱的东西。
安王心里苦涩,他有多信重她,心里就有多失落。但是他的身世一事他还是不会瞒她,一来他喜欢她的聪慧通透,二来此事亦牵涉到长子女儿将来的行事,所以还是将自己的身世以及大哥之死的缘由都跟赵氏说了。
饶是赵氏向来镇定自若,万事都处理自如,也是被此事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但赵氏亦非常人,顺国公府赵家乃前朝皇室后裔,大齐建国后得封为世袭罔替的顺国公,又因赵家女多嫁皇室,常被人称作后族,对皇权和皇权背后的冷酷无情理解之深,亦非普通世家女可比。
赵氏看了一眼面色沉沉黑如锅底的安王,心里骂一句狗皇帝,脑子里却立即就想到了此事的后续影响,女儿在西夏的处境和长子的婚事。
她沉默片刻,问道:“王爷待如何?”
安王道:“生母之仇,父王已结,我和她再不想见也便罢了。”其实不见她,对她还更好些,现在她见到自己,不过是见一次恨一次,那眼神比淬了毒的刀子还要狠。
“只是大哥无辜,我想把大嫂和明惠接回来。”安王道。安王虽然不理内宅,但西夏项氏西府被抄家半灭族,然后就分别传来项大夫人和明惠病重的消息,他自然知道这其中的玄机。况且女儿嫁到西夏,他如何能完全不管,自也是有派人打探那边消息的。
“不行!”赵氏立即否决道。
看安王诧异的看向自己,赵氏抿了抿唇,道:“王爷,此事事大,若接了大嫂和明惠回来,此事必瞒不住,届时西夏王府得知此事,老王妃乃是西夏老王爷亲妹,如何能噎得下这个气,璃儿在西夏王府必会受迁怒。”
对妹妹长子之死有所怀疑是一回事,但妹妹次子被换,然后为了这个假的外甥,大外甥被杀,小外甥不知所踪,西夏老王爷但凡还顾念一点这个亲妹,就不能熟视无睹。他可能未必会和景帝翻脸,但以后璃儿在西夏王府必会遭到人的责难,尤其是姬王妃还有心给女婿纳侧妃的情况下。
项皇后是项氏西府的女儿,又是私通北辽,西夏老王爷和西夏子民对她的被废和病逝可以漠视,但却不会对项老王妃完全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