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姜淡淡道:“我不杀贱民。由他们去吧。”
朱龙不知想到什么,翘了翘唇角,先将红玉丢上车,再把秋姜放到了颐非身边。马车缓缓离开了渔村。
车轱辘转动,马车颠簸,秋姜从帘缝里看到茅屋越来越远,眼神复杂。
颐非挑了挑眉:“想报仇?”
秋姜低声道:“看这地方,不过是普通渔村,这些人,只是打渔为生的普通乡民。在遇到落难的陌生人时,第一反应不是救,而是杀和卖……这样的风气,是多少年熏化而成的?而你将来,又要用多少年,才能驱散?”
颐非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说了一句:“你说的……我好像肯定是位明君似地。”
“不是肯定是,而是必须是。”秋姜的神色极为严肃,带了克制和凝重,“为何千百年来律法要求文士推崇百姓呼吁都要明君?因为不是明君,国必死!”
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但颐非却在心里接上了——“而程国,已经在死的路上了。”
唯方大地,四国分立。燕王雷厉风行,宜王风雅有趣,便是璧国,都有个政见不足但仁爱公正的皇后。唯独程国,像条盘踞岛上庞大而贪婪的巨蛇,无情地吞噬一切可吃之物,吃到后来,将自己的尾巴也吞了进去,变成了一个蛇环。若不及时解开,必死无疑。
两人各怀心事,神色全很凝重。
一旁的红玉看看她又看看颐非,突然吱吱呜呜表示有话要说。颐非便将她嘴里的布团取了出来:“说吧。”
红玉道:“她是不是骗你说能帮你干掉颐殊,扶你当皇帝?她都快死了,你杀了她,我帮你!我……”
话还没说完,颐非又将布团给她塞了回去。
红玉急得直瞪眼,秋姜不禁莞尔。原本心事重重的气氛,便因这一笑而烟消云散了。
无论如何,事在人为。
就像朱龙的出现一般。
虽然一路诸多波折,但关键时刻,总能绝境逢生。
因为,他们彼此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同行者,风雨共济,生死默契。
***
马车驰入一家卖香粉的“朱家铺子”,在后院停下了。
颐非对秋姜解释道:“我跟小狐狸约好,派朱爷来此随时接应。本还担心朱爷比我们晚到,幸好赶上了。”
秋姜注视着这家铺子,眉头却微微地皱了起来。
一旁的红玉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冷笑。
颐非瞥了她一眼:“这般呱噪,为何不杀了她?”
红玉立刻安静了。
秋姜淡淡道:“螽斯山倒,夫人的下落还要从她入手。”
红玉沉下脸,阴戾地盯着她。
秋姜便又道:“不过看着确实讨厌,先打晕吧。”
红玉刚要反抗,脖后挨了一记手刀,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朱龙将她拎下车,锁进柴房,再抱颐非和秋姜直接上二楼。“说来运气不错,刚得知东璧侯就在二十里外的凤县,已派人去请。”
颐非大喜,对秋姜道:“太好了,那你的伤就能治好了!”
“东璧侯?”
颐非刚想解释,就见朱龙道:“就是江淮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秋姜露出想起来了的表情:“玉倌啊。”
颐非咦了一声:“你认得他?”
“嗯,知道一些。不过不知他封侯了。”秋姜说着咳嗽起来,又咳出一堆血沫。
朱龙连忙扶她躺下:“你睡一会儿吧。”
“此地恐不安全。”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放心。”
颐非不满道:“你们在说什么?”
朱龙道:“此地本是如意门的据点,香粉铺的老板朱小招是颇梨门的弟子。”
颐非惊讶:“那你怎么选这?”
“他去宜国跟制香大师阿鸠婆修习,已近一年没回来了。此地目前被我们占着,伙计都是白泽的人,非常安全。”
颐非靠坐在窗边的榻上,见楼下就是大街,街上行人如织,十分热闹,满眼都是不输芦湾的繁华,不禁感慨道:“柳腰款款风月地,樱唇漫漫美人乡。如此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潋滟城。”
天还没黑,路上已亮起了街灯,点点红光交映,可以清楚看见一家家赌坊青楼,生意络绎不绝。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街道的另一面,没有灯光,茅屋鸽笼般密密麻麻地堆积在一起,狭窄的小路上污水横流,许多孩子光着脚跑来跑去,更有裸着上身的粗狂大汉三五成群的行走其中,看见孩子和狗就踢一脚,所到之处鸡飞狗跳。
朱家铺子就像一道门,分开了两个世界。
倚在窗边的颐非静静地看着这两个世界,身体一阵冷一阵热,如置身炉上,裹着冰雪一起炖。
偶尔回头看一眼榻上的秋姜,秋姜已睡着了。
她的话却再次回响在耳边:“这样的风气,是多少年熏化而成的?而你将来,又要用多少年,才能驱散?”
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