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头上拔下几根头发,仔仔细细地别在门缝和窗缝里。然后衣服也没脱,就吹灯上床睡下。
她睡得很不安稳,梦境里一片氤氲水汽,像是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但又什么都没发生。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
她第一个动作就是窜到门边查看昨晚别进去的那根头发,然后,脸色顿变——
头发……没有了……
也就是说……
昨夜有人打开过这道门……
进到了她的房间……
而她……
却完全没有察觉到。
***
秋姜下楼吃早饭时,大堂的客人们还在讨论她,她那神奇的一百刀,以及她的年轻。
当她出现时,大家同时指指点点,口中说着就是她就是她。
而厨三刀更像是等了许久似的,嗖地冲到她面前,满面红光道:“祖宗,您您起了?”
大堂内有人嗤笑。
厨三刀回头瞪他:“笑、笑什么笑,愿、愿赌服输!这姑娘今、今儿起就是我祖宗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笑了。连秋姜的脸都有点绷不住,笑了笑。
“这、这边请——”厨三刀殷切地将她领到视野最好的雅座上,只见上面赫然已满满摆了一桌佳肴,“早、早饭……请祖宗指、指点。”
秋姜一看,八荤八素,荤菜固然精致,素菜也着实不含糊,看得出是费了一番心思做的。
秋姜夹了一筷香拌豆干放入口中,厨三刀紧张地屏住呼吸:“如、如何?”
“好吃。”秋姜笑了笑。
厨三刀松一大口气,从袖子里取出块汗巾抆了抆已经冒汗的额头:“做、做一夜,没、没睡。”
“那真是辛苦了……”秋姜看着桌上的菜肴,目光闪烁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道:“你知不知道鲈鱼怎样做更好吃?”
“请、请赐教。”
“昨晚的鲈鱼你用了十二味香料烹饪调制它的汤汁,确实又香又醇,但是,汤汁不该直接浇在鱼中一起蒸,而应放小碗中跟鱼一起焖蒸,待鱼熟后再将汤汁从碗中倒在鱼上,如此一来,浇汁比生汁要少一些涩味,鱼肉更加鲜香温软。”秋姜说到这里,扫了眼在座全部倾耳聆听的客人们一眼,对厨三刀勾了勾手指,“还有最最重要的一个秘方,你附耳过来,我只跟你说。”
厨三刀大喜过望,而其他人则纷纷露出失望之色。更有客人拍案道:“女易牙,别藏私啊,有什么好方子说出来大家一起分享嘛!”
“对啊对啊,让我们也学学嘛!”
秋姜一笑:“行啊,只要你们也认我当祖宗。”
一语冷场。
所有人同时闭上了嘴巴。只有厨三刀哈哈大笑,得意道:“我、我认的,所以,只只教我!”
他凑到秋姜面前,秋姜压低嗓子,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够听到的声音道:“那个秘方就是——让替你做这桌子菜的人去死。”
伴随着最后一个死字,秋姜一下子掀翻桌子,冲入后堂厨房。
厨三刀高声喊道:“拦住她!”
厨房里原本有三个打杂的下厨,闻声抄起菜刀就朝她扑过来。秋姜毫不留情,一抓一个丢出门去,直冲到最大的灶台面前。
厨房里一共有三个灶。
最大的灶台在最里面,光线也最黯淡。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弓着背用一根半人多长的竹筒在吹火,每吹一口气,就停下来咳嗽一声,再吹,再咳嗽。
秋姜放慢脚步,一步一步走过去。
男人忽然开口道:“往锅里再加壶水,避开那些汤盅,七主饭后都要喝一碗炖得酥酥烂烂、香香浓浓的汤,而我炖的汤啊,最地道,因为我从不往里面加水……用的都是锅里的蒸露,蒸露滴进盅里,一滴一滴,尽得精髓。”
秋姜走到锅旁,掀开足有一张圆桌那么大的盖子,只见里面架着一个大蒸托,托上放着七七四十九只鸡蛋大小的盅罐,每只的材质还不一样,有的是竹子的,有的是木头的,有的是玉的,有的是石头的……而罐子里装的东西也琳琅满目,一眼看去,光肉类就有十二种之多,更别提一些奇形怪状的香料。
蒸托下方是一大锅沸腾的水,水气弥漫上来,凝结到锅盖上,一滴滴地滴进那些盅里,一时间,满鼻子都是诱人的香味。
秋姜想了想,依言将一壶冷水倒进锅里。
男子桀桀笑,声音沙哑难听:“好功夫。”
确实,要避开那么密密麻麻看起来几乎没有间隙的罐子把冷水倒到蒸托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秋姜却毫不费力地瞬间完成了,恰恰体现出了她双手之稳、动作之快、用力之准。
“我不但能往这锅里倒一壶水,也能装一个人。你信不信?”秋姜拿着锅盖,迟迟没有盖上,锅里的水平静了一段时间后,又开始蒸腾,袅袅水汽弥漫上来,她的眼睛在迷蒙的白烟中亮如寒星。
然而,男子并没有害怕的样子,反而又笑,边笑边咳嗽:“这么久没见,七主的性子果然也变了呢。”
“哦,我本该如何?”
“换了以前的你,从你掀起锅盖的那刻起,老夫就已经死了。”
“那是因为我现在觉得,好东西要慢慢炖,人也应该慢慢杀。”
男子站起来,抬头露出一个笑容:“那你就错了。你刚才没动手,就没机会动手了。”
秋姜立刻感觉到了四肢在变沉。事实上当此人抬起头,而她看到了他的脸时,她就知道坏事了。
因为背影也好、花白的头发也好,此人怎么看都是个老头,但他的脸却是十分年轻的,清瘦,英俊,眼瞳是异样的浅绿色,在幽暗的光线里,看起来就像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