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在身边的孩子要远嫁,玉儿终究不舍,含泪送别和顺后两日,才缓过精神。
范文程进宫见太后,虽然如往常一般送来些新出的书册诗集等,但他们每一次谈论的话题,都极为严肃。
“柔嘉,把这两本书送到书房去,告诉太傅是我的意思,得闲了让他们给福全和玄烨讲讲。”玉儿递给陪在身边的小孙女两本书,把姑娘打发了。
范文程这才得以说些朝廷的事,提到了此番皇太后在宫内招待三藩,惹来满洲亲贵大臣的不满,纷纷到琼华岛去告状的事。
“皇上没工夫理会吧。”玉儿道,“他们找错人了。”
“是。”范文程道,“皇上或许,也能明白太后的苦心。”
玉儿道:“可就这件事,能看得出来,什么是小鬼难缠。”
入关十六年了,上一辈的王爷贝勒都走得差不多了,眼下这一代人,真正上过战场领过功勋的不多,可他们一个个坐享祖宗的荫庇,很是自以为是。
“过去多尔衮虽强,可我能掌控他,掌控了多尔衮,也就掌控了所有人。”玉儿道,“但眼下,这些各谋其利,真本事没有,但心思狡猾的人,一个都靠不住。又偏偏,他们都是努尔哈赤的孙子,人人都觉得自己有资格当皇帝。”
范文程觉得话题很沉重,皇太后此刻提到的一切,已经跳过好几件事,奔着最不堪的将来去的。
可他不得不帮着太后,毕竟那件事等发生了再想再做,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一旦出事,他们之间必定会抱团,先一起除掉最大的敌人,然后再互相逐利。到时候大清皇室和朝廷,就成了一盘散沙,四面八方的敌人就会乘虚而入。”玉儿看着窗外,仿佛也看着未来,“大清,就完了。”
“太后……”
“我和福临死了,不要紧,可大清不能出事,绝不能。”玉儿斩钉截铁地说,“这一次,我要把筹码压在大臣们的身上,让他们来抵抗唯利是图的亲贵们,帝国就该有帝国的庄重,为君者该有的是脑子是谋略,再不能像个野蛮部落似的,拼拳头说话。”
范文程问太后:“您的意思是?”
玉儿道:“你知道我的心思,我早就问过你,如果一切重来,我们能不能撑过去。但现实是,若真有那一天,我们不可能完全一样地再来一遍,不能再立什么摄政王,要让那些亲贵皇族都滚得远一些。”
范文程谨慎地说:“但很可能因此,让他们对您和皇上更加敌对。”
玉儿道:“只要大臣们上下齐心,拥护君王,他们难道还要弑君篡位不成,他们纵然有心,站不住脚。现在的八旗,早已不是昔日的八旗,皇族里已经没有能挺直腰杆在我和福临面前硬气说话的人,可大臣里还有,先帝培养的这些臣工,仍在为大清效力。”
范文程问:“太后心中,可有选中的人。”
玉儿颔首,道:“委屈你了,范大人你终究是汉人,你不能位列其中。”
范文程抱拳道:“臣对功名利禄十分看轻,太后是了解的,但也请太后听臣一言,真走到那一步,选用任何人都关系重大,才能是其一,忠心更为重要。还有,这些人之间,究竟是该团结一心,还是各自谋算明争暗斗,也极为重要。一切,请太后三思。”
玉儿道:“和我一起想想,过些日子你再进宫,说说你的看法。我现在要做好一切准备,来面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变故,皇贵妃她,就快不行了,熬过了夏天,也熬不过秋天。”
范文程忧心不已:“愿上苍庇佑,能助吾皇度过此关。”
可他仰望太后,却无法从太后眼中看见期待,她对皇帝,仿佛已经彻底放弃。
董鄂葭音的病,每况愈下。
元曦来的那天,姐妹来还说了大半天的话,短短几日,葭音已陷入高烧昏迷,时而清醒,还能认得出皇帝,还能说几句话,但更多的时候,她都在昏睡。
福临不忙国事的时候,就守着葭音,但葭音对他说过,不可以靠近自己,不可以触碰她的身体,他就搬张凳子坐在一边,一直一直地看着她。
随着病情的沉重,葭音的容貌早已发生了改变,福临能想象到,葭音不让自己触碰她,必定是因为身上出现了更糟糕的情况。
福临终于想通了,不再执着于知道她的病情,他要保存葭音最后的尊严和美丽。
回想在一起的四年,他几乎记不起有什么特别高兴的事,四阿哥出生的喜悦,也早已被孩子夭折的痛苦消磨,连一丁点的高兴,都感受不到了。
即便葭音说她不后悔,说她能和自己在一起十分幸福,可福临还是陷入了深深的后悔,他从一开始就错了,对孟古青是错,对葭音更错。
孟古青不过是为一个秀女指婚,竟然沦落到被囚禁终生,杀人放火也不过如此,堂堂皇后,竟然因为这样的过错,牺牲了一辈子。
这些日子,看着病入沉疴的葭音,福临总是会想起孟古青,昔日的争吵,她的骄傲和嚣张,总是会浮现在眼前,福临特别想念她,想念那个世上最自由的人。
“葭音,是朕害了你,害了你们……”福临兀自呢喃着,他起身离开禅房,来到佛堂。
佛堂之中,行森从佛龛下起身,向皇帝合十行礼:“皇上,您来了。”
“大师。”福临迷茫地仰望佛祖,口中道,“朕这一生,罪业累累,该如何偿还?”
第661章 香消玉殒
秋意悄然而来,七月流火,夜风渐凉,元曦在巴尔娅的小院里,与她一道试穿新作的秋衫。
才半个月前量的尺头,转眼新衣裳在身上,已是晃荡起来。
“怎么瘦得这么厉害?”巴尔娅担心地看着元曦,“把身体搞坏了,如何了得,你劝我别惦记皇上,自己日日夜夜睡不着吧?”
元曦说:“这不是苦夏么,这几日胃口就好了,也不敢多吃,怕一下子变胖了。”
巴尔娅叹:“你能胖到哪里去,就别说这些敷衍的话,反正你心里放不下,我也不能钻到你心里去。”
“我知道了,姐姐别着急。”元曦道,“我没事。”
巴尔娅打发宫女们下去,自己对着镜子扣扣子,一面絮叨:“我听那些来慈宁宫请安的大臣说,皇上这一个月来,时常在佛堂打坐。虽说身在寺庙里,这是必然的事,可让大臣们都忧心忡忡来向太后禀告,皇上他,该不是要去做和尚了吧。”
元曦想起离岛那一日,福临跪在雨中的痛哭,心里就堵得喘不过气。
“皇贵妃的命啊,搁别人嘴里,还成了红颜祸水,我们女人家招谁惹谁。”巴尔娅穿戴整齐,来给元曦整理衣襟,说着,“但是她和皇上,就不合适,这两人若没碰在一起就都能好了,冤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