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尼点了点头,迅速与夫人离了书房,玉儿则喝了茶后,才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等她来时,屋子里已经架起了屏风,一把宽大的梨花木椅子,隔着屏风对着病榻上的人。
她坐下不多时,门外便肃静了,一路听得拜见皇上、皇贵妃的言语,索尼夫人和媳妇们迎了出去,在门前跪成一排。
“夫人请起。”是皇贵妃的声音,不久后,葭音便跟随福临走了进来。
二人向玉儿行礼,玉儿笑道:“皇贵妃穿得单薄,这天还没暖呢,要小心身体。”
索尼夫人便上前道:“娘娘,您随妾身来烤烤火,暖暖身子吧。”
葭音知道,几位要说国家大事,她一个妃嫔不宜在身边,自然识趣地表示愿意,问候了索尼两句后,便向皇帝与太后告辞。
福临目送葭音离去,满腹的不放心溢出来,玉儿不以为然,兀自道:“索尼的身体已经好些了,皇上如此重视他,他往后可不敢再病了。”
福临勉强笑道:“额娘说笑了,朕可不愿索大人将来病着,还强撑上朝,自然,朕愿你安康硬朗,便是朝廷之福,大清之福。”
索尼坐起来,命婢女来撤去屏风,君臣三人面对面,他语重心长地说:“皇上纡尊降贵来寒舍探望老臣,臣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得不对皇上说。皇上此番保下吴良辅,天下哗然,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件事既已如此,还望皇上能以将来对天下的英明之治来消除这一次对朝野的影响。”
福临颔首:“朕明白你的意思,但将来的英明之治,也少不了诸位大臣的辅佐支持,今次的事,的确是朕鲁莽了,在多年的情分和大是大非之间动摇偏倚,索大人是看着朕长大的,但愿你能理解朕的为难。”
玉儿在一旁,默默不语,福临看向母亲道:“额娘,朕不会允许吴良辅再犯,葭音身为皇贵妃,统摄六宫,她已经答应朕,会好好约束内宫与外臣勾结行贿之事。”
“皇贵妃有担当,难怪皇上喜欢她。”玉儿道,“往后宫里的事,有她来打理,自然错不了。十三衙门分工明细,虽然能将内宫之事管理得井井有条,可到底还是该主子管着奴才,是不是?你命皇贵妃统领后宫,自然再好不过。”
福临点头,又看向索尼道:“朕还会继续查办涉案之人,一些皇族皇亲,就算不明着打压,朕也会逐渐抽离他们的权利和地位,整肃朝纲,绝不委屈了忠臣良臣。”
索尼抱拳:“皇上英明。”
福临则虔诚地说:“朕今日来,一是探望你的病,再来,便是向你致歉,朕知道这次的事,让索大人对朕失望了。”
索尼颤颤巍巍地从床上下来,不敢承受皇帝的亏欠,福临上前搀扶,请他躺下:“这里只有太后在,不是朝堂,是私家,只有长辈与先生,朕是晚辈和学生。”
索尼哪里敢,连连请皇帝不要这么说,作为大臣,他本该肝脑涂地地追随皇帝。
玉儿笑道:“就这样吧,皇上也不要太过自责,索尼这人脸皮薄耳根子软,反正事情朝着好的方向去,从此君臣一心,你们共理朝政,我就安心了。”
福临眼神轻轻一晃,此刻他若请母亲回宫,扶持葭音学会如何打理后宫,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可他的私心,依然希望母亲远离朝政。
今日的相见,便是最好的例子,到底还是太后的面子,才撑得起大臣们的心。
福临很羡慕,更嫉妒,他甚至没有信心,在到了额娘这个年纪时,也能如此游刃有余地应对君臣关系。
“你们说说话吧,国家大事私下里谈谈,比在朝堂上更冷静。”玉儿起身道,“我难得来一趟,想各处去转转,正好皇贵妃也在,我们娘儿俩作伴。”
福临躬身相送,索尼则连声命家眷好生伺候太后,玉儿便在女眷们的簇拥下,往别处而来。
“皇贵妃娘娘正在园子里,太后您小心石子路不平稳。”索尼夫人小心翼翼地说,“早知太后要来,妾身该命人黄土铺路才好。”
“黄土虽平,扬尘弄得乌烟瘴气,鞋子也脏。”玉儿说,“你看这大片大片的石子路,又干净又利索,就是秋日落叶、春日扬絮的时候,难拾掇吧?”
索尼夫人笑道:“妾身不会拾掇,可那些负责打扫的下人们,早已多年练得本事,对他们来说可一点不难,妾身也就不必操心。”
玉儿赞道:“你这话说得好,到底是大清第一臣的夫人,人本就各司其职,各有所长,用人不疑才是治下之道。上位者若事必躬亲,并非好事。”
索尼夫人不敢扯得太远,沾上朝政,就不是她该说的话,便笑道:“说来,太后娘娘可知,为何索尼他要家里到处都是石子路,就连花间小径也是用不同色彩的石子拼出来的。”
玉儿笑道:“这石子路,任何人走上去,都会有动静,先秦时,王公贵族就以此来防贼防窃听。到如今有了石板地砖,都贪图好看平整,宁愿让下人们插蜡烛似的到处站着值守,倒是舍弃了这样好的法子。”
“太后真是无所不知,妾身卖弄了。”索尼夫人欣欣然引太后进入园子,一进来就听见欢声笑语。
葭音得知太后驾到,立时前来迎接,温柔大方地说:“太后,索大人的孙儿们,都十分可爱。”
说罢,便上前来搀扶太后,玉儿也没有推辞,她们婆媳之间,仿佛很少这样亲昵,但这是在外头,哪怕是做戏给人看的,也必须如此。
但玉儿从未厌恶过葭音,且如今葭音能学得内宫生存之道,懂得规劝辅佐皇帝,她心里喜欢还来不及,且今次的事,葭音态度坚定,公正不阿,更叫玉儿刮目相看。
走到近处,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跪了一地,叽叽喳喳地给皇太后磕头。
玉儿含笑一一看过,抬眼,却瞧见边上一个小姑娘脑袋上包着纱布,小小的模样,也就三四岁光景,她见不得孩子受伤,忍不住走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漂亮的小丫头,一双眼睛又圆又亮,好奇地看着雍容华贵的皇太后,到底年纪小,很快就怯怯地躲到乳母身后去了。
索尼夫人道:“太后,这是妾身大儿子的闺女。”
她的母亲上前向玉儿行礼,解释道:“回太后的话,这孩子前日蒙着眼睛捉迷藏,一脑袋撞在树上,也不知用了多大力气,撞得头破血流。御前失仪,请太后恕罪。”
“疼不疼?”玉儿蹲下来,笑道,“哭了没有?你几岁了?”
“这是皇太后娘娘,快向太后行礼。”大少奶奶拉过自己的女儿,教导她,“爷爷教过你如何行礼的,还记得吗?”
小姑娘被拉扯着走出来,向母亲点头后,便顶着一脑袋的纱布,扑通一下跪了,奶声奶气地说:“奴才赫舍里舒舒,叩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回太后娘娘的话,奴才今年四岁了。”
“和我们三阿哥一边大。”玉儿搀扶起小娃娃,将她搂在怀里,心疼地看了看她的脸,也不知道纱布遮盖了怎样的伤痕,温柔地笑道,“这样漂亮的脸蛋儿,将来留疤了多不好,往后要小心些,女娃娃要金贵。”
舒舒有些怕生,嗯了几声,就伸手想要找她的母亲,玉儿便也放开了。
“你们的园子太小,这么多的孩子,转不开。”玉儿起身对索尼夫人说,“改天带孩子们进宫去,宫里头地儿大,由着他们撒开了玩。”
索尼夫人谦辞道:“这几个皮猴子,妾身实在不敢带他们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