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要花多久,才能弥补裂痕,可让玉儿担心的是,当她越来越冷静,就会变得,越来越狠心,她绝不希望有那一天。
两日后,福临来了,原本岛上欢声笑语,气氛极好,可皇帝一来,个个儿都严肃起来,如皇后,在福临跟前露了个脸后,就不知跑哪儿去了。
玉儿还在休养中,避着风雪不出门,福临在母亲面前小坐片刻后,就去寻正带着侄儿侄女们堆雪人的皇姐,他有很多话,相对大姐说清楚。
雅图见了他,朗声笑道:“皇上,北京城的雪,一晚上才积这么些,不如盛京豪爽。”
福临道:“到腊月就厚了,姐姐们难得回来,开春再回去吧。”
雅图笑道:“那是自然的,我要伺候额娘完全康复后,再回科尔沁。”
福临略有些尴尬,一时不言语。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上来向皇阿玛请安,福临命乳母将他们带走,自己跟着皇姐缓缓漫步在河堤边,不知不觉,身边跟着的人都散了。
雅图见这架势,大方地问:“皇上是有话要对我讲?”
福临道:“姐姐,承干宫的奴才冒犯了你,她们是无心的,希望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承干宫里是干净,可四阿哥难道一辈子不出承干宫?”雅图说,“四阿哥在太干净的地方长大,将来一出门,就会受不了外头的乌烟瘴气,毫无抵抗能力。皇上,这样好吗?”
福临怔然,只有挽尊道:“玄烨康复才不久,太医叮嘱要谨慎些,姐姐说的是,过了这一阵,朕就命人都撤了。”
“就照皇上的心意吧。”雅图说着,从地上捡起石子儿,扔进南海里,“请皇上放心,待额娘康复后,我们自然就回去了。”
“姐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福临道,“朕又不是来撵你们的。”
雅图回眸看着弟弟,再也不是年少时光,嬉闹玩笑的童年一去不复返。
他们是皇太极的儿女,他们要为阿玛扛起江山,而福临肩上的担子,比任何人都要沉重,她心疼更怒其不争。
“就怕我留在这里,又会说出让皇上尴尬难堪的话语。”雅图道,“福临,你太让我失望了,额娘有千般万般的不是,把她气到病重如此,你于心何忍?”
福临涨红了脸,握紧拳头道:“姐姐,朕知道自身不足,可是……朕不过是喜欢一个女人罢了,对于朝政社稷,十几年来,哪怕在多尔衮的淫威之下,也不曾放手。难道,这还不足够换一个女人吗?”
雅图冷笑,威严的目光落在弟弟的身上:“皇上和孟古青大吵大闹,皇上把新皇后吓得魂飞魄散的时候,皇上将蒙古送来的妃子丢在一边不闻不问,为了董鄂氏和她的儿子屡屡大赦天下的时候,您可曾有过一瞬一丁点想到,在科尔沁,在强风烈烈的草原上,我和阿图,你的亲姐姐们,在那里是何种处境?”
福临浑身紧绷,无话可说地看着长姐,不安地抿了抿唇。
第592章 你真的爱她吗?
雅图泰然道:“四阿哥是我嫡亲的侄儿,我怎么会计较洗手掸尘这样的小事,若能因此保得四阿哥一生平安顺遂,便是要我更衣沐浴又如何?”
福临稍稍点头,依然不知如何开口。
雅图则道:“可这件事,我只是稍稍一提,皇上就不自信了,就戳到您心里了。皇上是在乎我这个姐姐,才会如此,但我宁愿皇上霸气威严,让我敬畏您害怕您,根本不敢对您说出这些话。”
福临茫然地看着雅图:“姐姐到底想说什么?”
雅图道:“正是皇上不自信,才想处处表现对皇贵妃的爱意,盛名荣耀尊贵,可这一切,姑且不说董鄂氏能否承受,皇上自己呢?”
福临避开了长姐的目光,可这恰恰是他内心的卑怯。
雅图说:“皇上真正的自信,不该来自于额娘或是我,又或是别人的肯定,而是您内心的强大,您俾睨天下的魄力。怎能因为几句话,就轻易动摇?”
“可姐姐也说,不就是因为,朕在乎你们的感受吗?”福临道,“朕担心皇姐心中委屈,特特来向你解释,怎么就又成了朕的不是?”
雅图道:“若是如此,董鄂氏也好,额娘和我们也好,请问皇上到底守护了谁?”
福临眉头紧蹙,越发不理解皇姐的话。
“世间安得双全法,到头来,皇上负了额娘一片苦心,只怕也守不住心爱的女人。”雅图道,“可是解决这一切的法子,很简单,就是请皇上抛开私心,不论做任何事,做任何决定,先以国家为重。即便有一天为了国家,将额娘弃之不顾,额娘也会含笑九泉,因为那时候,您必然成为了真正的天下之主,额娘她再无挂念。”
福临握紧拳头,整个人转了过去。
雅图道:“我们姐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皇上,您是不是觉得当年姨妈寡居来嫁,阿玛人到中年才觉真爱,盛宠荣耀,无所不尽其极。所以你心安理得的认为,先帝既然做得,你也做得,正因为先帝如此,所以大臣们也好,额娘也好,都不能说你的不是?”
福临背过身去,双手负于腰后,依然紧紧握着拳头。
“可我敢保证,倘若姨妈不是来自科尔沁,阿玛就算遇见天仙菩萨,他也绝不会做这些事。”雅图道,“你或许会想,我说得想当然,毕竟只是假设。可阿玛当年几岁?他手里的大金何等强大?同坐南面的贝勒全都臣服在他的脚下,他拥有铁骑雄狮,拥有踏平四方的霸气。而你呢,福临,你亲政才几年?反清复明的逆贼杀光了吗,漠西漠北的野狼驯服了吗,那些洋人的船时不时靠岸,蠢蠢欲动。就不说农桑民生,一场雨一场旱,就能饿殍遍地,这样的大清,这样的国力,你的龙椅坐得稳吗?”
“皇姐,够了!”福临满身怒火熊熊燃烧,他知道,他在姐姐和母亲的眼里,永远都一无是处。
雅图毫不畏惧,冰冷的目光直视着弟弟眼中的怯弱和不自信:“就这样,你有什么资格,用一个女人的尊贵荣耀,来显摆你的了不起?你会压垮她的,福临,你真的爱她吗?”
“朕不想再听了。”福临转身道,“皇姐若还当朕是大清的皇帝,请不要再说这些话,不要再挑战朕的耐心和威严。”
“你只是在利用董鄂氏,满足你的虚荣心。”雅图寸步不让,“当你政绩斐然,民心所向,天下大定时,你根本就不会在乎现在所耿耿于怀的一切。”
福临僵硬地转身来,看着姐姐,凄凉地说:“这皇帝,从来就不是朕想当的。”
雅图走上前道:“十四年前,你不做皇帝,额娘和你只有死路一条;十四年后的现在,你若不想做皇帝,你爱的女人,就会成为千古罪人。已经发生的事,就让它们过去吧,从今往后,事事处处以江山为先,再也不要将盛名强加给一个弱女子和孩子。”
“福临,再等上十年,我相信十年一定足够,那个时候,你所期待的心愿都会实现,长大了的四阿哥,也必定会以他的聪明仁善得到大臣和天下的肯定。”
“姐姐?”
“在额娘眼里,哪一个孙子做太子,都是一样的。在额娘眼里,不论他们的生母是谁,都是心肝骨肉。”雅图道,“额娘从来就没讨厌过董鄂氏,额娘每每因为董鄂氏让皇上变得神采飞扬而高兴,她写给我的书信里常常提到,福临今天十分喜悦,有个好的女子相伴,是他的福气。这些话,皇上大概都不知道吧?”
福临含泪道:“额娘从没对我说过。”
雅图笑叹:“她说过,可是你总觉得,额娘在挖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