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玉儿摇了摇头,“她终究没舍得杀我。”
夜色渐深,挂满了白绫白灯笼的摄政王府里,丝毫没有除夕的气息,下人们依然缟素,王爷没发话,谁也不敢脱了。
齐齐格的灵堂里,多尔衮独自盘坐在蒲团上,一直低着头的他,仿佛感应到香束将要燃尽,抬起头,果然是了。
他起身,抆拭香案,续上香火,又抆了抆齐齐格的灵牌。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他含怒转过头,是家人拦不住阿济格的步子,他们一路纠缠到了这里。
这些日子,多尔衮是不让任何人打扰的,他每天陪在齐齐格的身边,向她忏悔向她赔罪,说一些自以为能安慰,但其实毫无作用的话,他很后悔,悔不当初。
“退下吧。”多尔衮吩咐下人。
“不必上茶,本王和你家王爷说几句话就走。”阿济格说着,朝齐齐格的灵位躬身行礼,上手点了一支香,不论如何,死者为大。
多尔衮漠然地看着他:“深夜来,何事?”
阿济格道:“想来问问你,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了。”
多尔衮蹙眉:“你什么意思?”
阿济格冷然说:“一个接一个死了,可该死的那一个还在宫里好好的,多铎都告诉我了,你和大玉儿是有真情的,并非外头的人谣传。多铎和我商议好的,你不肯动手,我们就自己动手。”
“多铎不在了,你当然能随便说。”多尔衮冷声道,“还请哥哥谨言慎行。”
阿济格冷笑:“我还怕什么,我连死都不怕,我这不是来问你吗?下一个就该轮到我,多尔衮,兄弟一场,给我个痛快的,告诉我什么时候,我好逍遥起来。”
“说完了就走吧,别激怒我。”多尔衮不客气地说,“这里是什么地方,容不得你来找茬。”
阿济格却一个箭步冲上来,眼眸血红地盯着弟弟:“杀你弟弟,杀你女人的那个人,就在宫里,可明天,你还要去跪她的儿子,去给她磕头,多尔衮,你到底图什么?”
“松开你的手,你知道你打不过,别逼我还手。”多尔衮冷酷地说,“我不用你来教,先管好自己,管好你的儿子孙子,别让他们在外面张扬跋扈横行霸道,不是没人管他们,只是还没到清算的时候。”
“看来在你眼里,我和别的人没什么两样,连多铎的死你都能不了了之,我和你还没那么亲,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阿济格呵笑,“我何必好心来劝你来提醒你,随你的便。不过多尔衮,你放心,等你也死在她手里的时候,我会替你报仇的。”
多尔衮瞪着阿济格,在他转身的一瞬,又把揪回来:“别碰她,我警告你。”
阿济格好笑地看着弟弟:“多尔衮,我越发觉得,我和多铎是一个爹生的,而你不是。你是代善的种吧,像极了他,没有皇帝命。”
翌日元旦,太和殿的朝贺上,多尔衮还是出席了,但他不是来朝贺福临的,而是来和福临一道接受文武百官的叩拜。
明黄色的朝服上,虽然龙爪有所删减,有别于帝王龙袍的规制,但远远看去,俨然帝王气势,比起身旁身材瘦削的福临,更像一个皇帝。
福临到底年少,虽然长高了个子,但身形瘦弱,不论他如何挺起腰背,也比不过久经风霜的皇叔有气势,他以为自己学会了忍耐,但今日,终究没忍住。
朝贺之后,皇帝就要去祭告天地社稷,遣人向太后禀告后,便离了紫禁城,而这一边,宫人们忙着将东西搬进慈宁宫,那些不在太后跟前伺候的宫人,远远地偷看一眼,私下里都纷纷说:“好好的,哪有大年初一搬家的。”
可玉儿还是搬过来了,淑太妃带着几个小公主来向太后行礼,坐着说了会话,也不敢打扰太后清静,早早就离了。
这会儿玉儿才有时间问苏麻喇:“福临发脾气了?”
苏麻喇满脸纠结:“今日摄政王和皇上站在一处,皇上被比下去了。”
玉儿嗔笑:“其实福临看不见自己的,不管底下的人,是否觉得福临被比下去,福临也看不见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他若觉得自己被多尔衮的气势盖过,那就是他心里先输了。你回头去劝几句,你的话,比起我的他更爱听些。”
说着话,门外的宫女来禀告,书房里已经收拾齐当,炕头也烧得暖暖的,太后可随时移驾。
是日午后,多尔衮随福临祭告天地社稷归来,便径直来到了慈宁宫,苏麻喇大大方方地告诉他,太后在书房看书,他没有通报就走进来,明窗下的暖炕上,玉儿盖着半身毯子,窝在软绵绵的靠垫里,借着窗外的光亮,正安安逸逸地看出。
“大年初一,你就这么懒?”多尔衮说。
“不是有你在吗?”玉儿放下手里的书,微微一笑,“我没什么可操心的,我不喜欢应酬,你也知道。”
第363章 京城偶遇
多尔衮坐上了暖炕,苏麻喇来奉茶,他便故意问:“慈宁宫还没修好,你们怎么急着搬来了?”
苏麻喇看了眼大玉儿,垂眸道:“奴婢劝过,可不管用,那一个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
多尔衮悠悠喝了茶,扫去几分寒意,便道:“我们说会儿话。”
苏麻喇明白,端着茶碗退下去,多尔衮便自顾自脱了靴子,盘腿坐上来,玉儿依然靠在窗下,两人离得有些距离。
“今日还顺利吗?”玉儿问,“你的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事,我还没老。”多尔衮道,“不论如何,我也比皇太极强。”
大玉儿合起书本:“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玉儿,到如今,皇太极还在你心里吗?”
“如今和你在一起,我想他做什么?想他如何伤害我,如何对不起我?”玉儿轻轻一叹,“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当年流言四起时,他就很生气,不惜对我动粗,明明是他不要我了,却还不允许别人心里有我,那会儿他不能对你怎么样,就只能折腾我。”
多尔衮愣了半晌:“他对你动粗?”
玉儿道:“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不止一两次,说来你未必信,福临也是在我和他发生争吵后,被他强上了才有的。若没有那一次,也就不会有福临,八阿哥再没了,真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的。”
没想到,玉儿会说出这样露骨的话,多尔衮只知皇太极对玉儿不错,给她办书房,叫她经世济国的本事,让她变得如此强大,万万没想到背过人去,竟然……
“七年了,其实很多事都模糊了。”玉儿淡淡一笑,“这七年,我送走孩子,送走姑姑,如今又送走齐齐格,心里的悲伤层层叠加,轮到皇太极,也真不占几分。若非要说,我更恨他丢下我们孤儿寡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