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周大爷安置好之后,蒋妤去看了一眼,周信说幸好发现的早,没多大的事,上了年纪受了点风寒,吃了药休息两天就好。
蒋妤定定望着周信,“你知道这一切,对吗?”
面对蒋妤的质问,憨厚的男人难得的沉默。
蒋妤继续追问,“那些塌方是你刻意盖住的,你既然不想让人发现这一切,又为什么要将我们引上山?”
高大的男人低着头,“因为我相信你。”
“我?”蒋妤微楞。
“周成说,你是星光电视台的主持人,而星光电视台是全国最好的电视台,只有你们能帮我们,我等了好久,终于把你们等来了。”
“帮你们,帮你们什么?”
“帮我们曝光这件事。”
“不管你要曝光什么事,之前也有记者来采访,你完全可以……”
“我只信任你,”周信一字一句说:“周成说,除了你,没人能帮我们。”
他望着大山深处,“我们世世代代都在这座大山下生活,与世隔绝的日子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都相安无事,可是三十年前,突然发生的一次山体震动,将大半个村子给毁了,一百多口人家只剩下如今的五十多口,老人们一直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山神动怒,独自一人上山,求得山神的原谅。”
“可事实是因为,因为多度开采,整座山已经被挖空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开采的事情?”蒋妤问他。
周信抬头,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望着蒋妤,“周成是我弟弟,他是我们村里第一个走出大山的人,是他查出的真相,是他告诉的我。”
“你们可以报警!”
“报过了,可是,没用!”
蒋妤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周信所说的没用,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星光电视台为了收视率而引导舆论夸大新闻,那么在经济还算困难的贵州,经济以煤矿为主,这是高利润的行业,一旦发生不利于挖坑的事情发生,会被利益相关的人压下。
三十年前正值采矿高速发展时期,一个与世隔绝的山村,连条路都没有大山深处,愚昧与迷信充斥的地方,没人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震动,只认为是山神发怒,他们要平息山神的怒火。
而这座山挖空了,开采者收走装备和人手,去往下一座山。
大环境下,山不重要,钱才重要。
蒋妤说实话,这样一个以采矿为主题的节目,很难得到上级的批准。
在国家对采矿业大肆鼓励的今天,星光台怎么敢以卵击石,以蜉蝣撼树,公然和国家政策唱反调?
“蒋记者,你会帮我们,把这里的情况报道出去的,对不对?”
蒋妤保持着沉默。
重生之后,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创办节目,重新找回自己的影响力。
这期节目先不要说能不能办,单单就他们采访的内容,只要上报,台里自然有人阻止自己,扣下采访内容。
可周信还在祈求,“蒋记者,我也找过其他的记者,可是他们一听,就都走了,蒋记者,我弟弟说,你是最好的记者,你在主持最好的节目,你有这个能力帮我们!让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国家就会不得不办,我听我弟弟说,最近又有人在那里勘测,还带来了工具,他们想重新开采,蒋记者,这座大山,已经空了啊,再开采,就要倒了啊!”
多简单啊。
对于周信而言,披露这件事多简单。
可对于蒋妤而言,面临的压力何其的重。
“既然你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村里其他人?为什么还要让无辜的老人上山求山神而死?”
周信颓然道:“他们不相信我,他们只相信山神,他们也不肯走,不肯离开这,在警察来之前,我们根本就找不到那个山洞,也救不了他们。”
蒋妤沉默。
“师姐,试试吧。”陈轲杵在门口,扶着门框,“你不是说,我们是新闻媒体人吗?”
陈轲背对着巍峨的大山,连绵的尽头,是无尽的黑暗。
第二天蒋妤与陈轲便带着采访的资料离开了这个山村,临走时乌泱泱的人群将他们送到村口,一个个笑着挥手说再见。
淳朴的脸上挂着最善意的微笑。
回到城里的当天,蒋妤便和陶蓁蓁与徐甘汇合,正如蒋妤想的那样,三十年前村里发生的那起事故,根本毫无记载,没人知道一个与世隔绝的山村里发生了什么。
蒋妤将资料上报,如她所料不错,新闻部林主任那一关,就没能过。
这可是国家大力扶持的政策,你哪里来的胆子敢!
蒋妤不死心,继续上报,毫不退让。
然而奋力争取的结果是台里部分的退让。
节目可以播,但是,采矿一部分,必须掐去,节目可以以迷信与愚昧为主题,揭露死者的死因。
蒋妤想起山村里一张张淳朴的面孔,周大爷深夜在大山上绝望的嘶吼,沉默矗立在黑夜里,连绵无尽却已被掏空内腹的大山。
重要的是迷信与愚昧吗?
不是。
重要的是人。